月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沈清辞几乎喘不过气。陆寒洲那句“用你真实的自己”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激起新的涟漪。最初的震惊与荒谬感逐渐沉淀，一种更为冷静、也更为尖锐的分析，开始在她那属于“前顾问”的大脑中有条不紊地展开。
风险。
这两个字像用红笔加粗般，醒目地悬在意识的最前端。
这当然可能是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试探。他在引诱她暴露底线，引诱那个被他视为威胁的“真实沈清辞”走到阳光下。一旦她应允，在舞台上展现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那个冷静分析师的锐利，或者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源自过往伤害的恨意与不屈，都可能成为他日后更彻底禁锢她的理由——看，你依然充满攻击性，你依然无法被驯服，你需要更严密的“保护”。他甚至可能借此彻底斩断她与外界任何潜在的联系，将她牢牢锁死在只有他一人的世界里。
答应他，无异于在悬崖边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将亲手递给他束缚自己最坚固的锁链。
但……
沈清辞的目光穿透朦胧的月光，落在陆寒洲那双依旧紧锁着她的眼眸深处。那里面除了偏执的占有和不容拒绝的强势，是否真的……还隐藏着一丝别的东西？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微弱却真实的……寻求理解的渴望？
这会不会，是他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笨拙、甚至自相矛盾的方式，递出的一根橄榄枝？
他厌倦了与一个戴着完美面具的空壳共处？他是否也在那无尽的掌控与猜忌中，感到了某种疲惫与虚无？所以他孤注一掷，要求看那个“真实”的她，哪怕那个她浑身是刺，满心怨恨？他是在试图跨越两人之间那道由他自己亲手挖掘的鸿沟，寻求一种哪怕充满痛苦、却也真实的连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答应他，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一个打破这僵死局面的机遇。一个让他看到，真正的沈清辞并非他想象中需要被完全掌控的脆弱之物，而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能够与他进行灵魂层面碰撞的个体的机遇。一个或许……能迫使他正视他们关系中最核心的问题，从而引发真正改变的机遇。
风险与机遇，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她心中激烈地翻转。
拒绝呢？
拒绝这似是而非的“橄榄枝”，固守在相对安全的伪装之后？那么，今晚这月光下短暂卸下伪装的时刻，将彻底成为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将无可挽回地滑向那个早已注定的、冰冷的终结——永远的猜忌，永恒的控制与反抗，直至一方彻底耗尽所有，或者……一方彻底毁灭。
那将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彼此折磨的死路。
沈清辞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布满了荆棘。
答应，是冒险，是豪赌，赌的是陆寒洲内心深处是否还存在一丝对真实连接的渴望，赌的是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在展现全部真实后，依然能承受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拒绝，是退缩，是放弃，也意味着接受了那种缓慢而绝望的情感死亡。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被拉长。她能感觉到陆寒洲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目光里充满了等待，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紧张。
许久，沈清辞缓缓抬起了头。她脸上的迷茫与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然。她没有立刻回答，但那眼神的变化，已然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她看到了风险，也看到了那风险之中，微弱却真实闪烁着的——机遇之火。
她准备，踏上那条最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通往救赎（或毁灭）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