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天阁位于楚宅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是一座高挑的楼阁。
四面墙壁皆是巨大的落地琉璃窗，此刻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永明城那虚假而刺目的永恒白昼，只留下内部人造光源的苍白，冰冷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埃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腐剂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夕照踏入阁内，目光沉静地扫过。
这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在中央立着数个等人高的水晶立柱。
每个立柱顶端，都精心固定着一对……翅膀。
夕照思来想去，并未在脑海中检索到有哪种鸟类的翅膀是这种形状。
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终于发现这种翅膀似乎在哪见过。
碧空府。
只不过不同于碧空府最常见的机械翼，这些是真实的翅膀标本。
楚敛墨见夕照的神色有变，背着双手边走边开始解说：
“夕照先生可知翼族？一个在天赋能力者崛起前，曾翱翔于碧空府蓝天之上，如今却几乎湮灭于历史的种族。”
夕照点头，瞳孔愈发剧烈地收缩。
如同南海鲛人，碧空翼族也是函夏的知名传说之一。
不过作为传说也不够准确，因为翼族，是确确实实存在过，有官方记载的种族。
莫非这些翅膀......
“这些，都是翼族翅膀的真实标本。”
只见它们被最大限度地展开，固定在特制的支架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凝固的“飞翔”姿态。
羽毛的颜色绚丽夺目，从最纯净的雪白到最深邃的靛蓝，再到燃烧般的赤金，流光溢彩。
仿佛将天空的霞光都裁剪下来，缝制成了这羽翼。
这极致的美丽，在苍白灯光下却显得如此诡异而凄凉。
这表象的华美之下，是触目惊心的残忍。
羽翼根部连接身体的部位，处理得极其“干净”，没有一丝血肉残留，光滑得如同天生就是独立的艺术品。
但那断口处过于平整的切割痕迹，以及为了保持标本完美形态而强行拉伸，固定导致的骨骼不自然的扭曲角度，都无声地诉说着剥离时的血腥与痛苦。
其中一对较小的羽翼，羽毛还带着稚嫩的绒感，显然属于一个未成年的云翼族。
它的姿态被固定得尤其僵硬，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徒劳地挣扎。
[夕颜] 看着那些凝固的“飞翔”，只觉得灵魂都在颤栗。
她想起了在上沪博物馆看到的，象征碧空府蓝天梦想的机械翅膀雕像。
那雕像冰冷，却带着对自由的向往。
而眼前这些真实的羽翼，却被钉死在华丽的水晶柱上，成为这黑暗收藏室里永恒的囚徒。
翼族，不同于南海郡缥缈的鲛人传说，他们是真实存在过的种族，曾与碧空府的早期开拓者共存。
传说他们生于高山之巅，乘风而起，是天空的宠儿。
但随着碧空府向赛博都市的疯狂跃进，钢铁丛林拔地而起，飞行器取代了自然的羽翼，翼族那异于常人的形态，便成了贪婪眼中无主的珍宝。
他们不被承认人类种族的身份，被污蔑为“异兽”、“飞妖”，遭到显贵们隐秘而残酷的追杀。
一双完整的、美丽的翅膀，成了权势者书房里最顶级的收藏品，象征着对天空的终极征服。
碧空府的科技洪流碾碎了他们的家园，也碾碎了他们翱翔的梦想，最终导致了这个种族的几近灭绝。
楚敛墨这里的收藏，大多都是近几年的“新鲜”货色，这意味着那场无声的屠杀，在碧空府科技称霸蓝天的阴影下，仍在持续。
楚敛墨走到一对最为巨大，羽色如同熔金的翅膀前，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痴迷，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羽毛。
那对翅膀的根部断口处，色泽似乎比其他标本更新鲜一些，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生机”。
“看这纹理，这光泽……这才是真正的造物奇迹啊！”
他感叹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
“碧空府那群不识货的蛮子，守着这样的珍宝，却只知在云端筑巢，暴殄天物！如今，能让我楚敛墨收藏品鉴，也是它们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仿佛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夕照组长，你知道吗？这对‘熔金之翼’，是从最后一个翼族身上摘下来的，被成为最后一位风语者......哼，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世间最稀有的物品？不过是我收藏室里的一个展品罢了。”
他踱步到旁边另一个水晶柱前，那里摆放着一朵被封存在特殊溶液中的奇花，花瓣呈现出梦幻般的渐变色彩，根部还带着一点微湿的泥土。
“喏，这是花都那位【花魁】慕容蓉园子里借来的‘七窍玲珑心’，据说百年才开一次。花魁？呵，不过是玩弄土壤的把戏。
好看是好看，但与我的‘熔金之翼’、与观海阁里那些深海的‘精魄’相比……”
他轻蔑地摇摇头，指尖敲了敲水晶壁，“不值一提，不过是些装点门面的玩意儿罢了。”
夕照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身姿依旧笔挺如松。
他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他没有去看楚敛墨抚摸羽翼的手，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被钉在永恒耻辱柱上的美丽残骸，最终落回楚敛墨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只有那双掩映在浓密睫毛下的灰色眼眸深处，一点冷芒如同淬火的刀锋，一闪而逝。
夕照见识过观海阁后，便早已预料到这赏天阁内会是何等景象。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陈列馆，将天空的骄子钉死在陆地的牢笼里。
楚宅的“造化”，便是将活生生的奇迹，变成这冰冷灯光下，供人赏玩的……死物。
翼族的灭绝是血淋淋的事实，而楚敛墨不仅收藏着他们的遗骸，竟还亲手参与了这场屠杀的终章！
那个“最后的风语者”……她生命的终结，只是为了满足眼前这个男人的收藏癖？
[夕颜]的愤怒几乎要冲破灵魂的桎梏。
夕照那深潭般平静外表下，是否也压抑着同样的惊涛骇浪？
她能感觉到父亲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阁楼里的人造冷气更甚。
那是一种极致的压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回地壳，酝酿着毁灭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