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嫩的平菇在齿间迸发出浓郁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汁水，那种鲜，不是味精调出来的单薄，而是沉淀了阳光、雨露、腐殖土和时间的、醇厚而复杂的滋味。我细细咀嚼着，感受着这份从菌包到餐桌的、完整的成就感，忍不住由衷地感慨：“胖子，小哥，咱们自己种的这菇子，味道是真不错。”
胖子正埋头苦干，闻言从碗里抬起油光光的脸，含混不清地附和：“那必须的！胖爷我亲手……咳咳，是咱们仨亲手种的，能差了吗？这鲜味儿，城里那些大棚货拍马都赶不上！”他说着，又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一脸满足。
闷油瓶坐在我对面，安静地吃着饭，听到我的话，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但微微颔首的动作，已是极大的认可。他吃饭向来斯文，但速度不慢，碗里的米饭和菜下去得很快，尤其是那盘清炒平菇，他夹的次数明显比其他菜要多一些。
看着他们俩，再想想这蘑菇从无到有的过程，我心里那点因为成功而泛起的喜悦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这喜悦里，还掺杂着一丝别的念头，像水底悄悄探出头的水草。
我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小花。不知道他回北京有没有按时吃饭，我记得他身体可不算太好。想起他不久前那笔堪称“壕无人性”的转账，以及邀请我们去北京做药膳的提议。虽然他那通电话带着点资本家的算计和调侃，但那份不动声色的支持和关照，我是真切切感受到的。
“诶，胖子，小哥，”我放下筷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咱们这蘑菇味道这么好，要不要……给小花寄点过去？让他也尝尝鲜？顺便，看看这品质，能不能入他那个私人宴会的眼？”
我这个提议刚说出口，胖子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把旁边正安静舔毛的猫咪吓得蹿上了房梁。
“寄！必须寄！马上寄！”胖子激动得满脸红光，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这可是咱们雨村的土特产！纯天然无污染！胖爷我亲手……参与种植的！让花儿爷也见识见识，咱们这山旮旯里也能出好东西！万一他觉得好，嘿！”他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烁着金元宝的光芒，“就他那出手阔绰的劲儿，说不定大手一挥，又给咱们转一笔！美其名曰‘食材预付款’或者‘技术指导费’！那咱后院的池塘、鸡舍、还有扩大蘑菇种植规模的资金，不就都有着落了？”
胖子越说越兴奋，已经开始畅想小花看到蘑菇后惊为天人、然后钞票像雪花一样飞来的美好场景。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那笔“意外之财”的用途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钱已经到账了。
我看着他这副财迷心窍的样子，有些好笑，但心底深处，竟然也隐隐生出了一丝和他类似的、不太光彩的期待。说实话，以小花的性格和财力，如果他真的觉得这蘑菇品质上乘，适合他的宴会，再转一笔钱过来以示支持和预定，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做事向来周到，且从不吝于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认可。
我无邪是这种人吗？我在心里默默问自己。靠着朋友的关系和“美色”（虽然主要是别人的）带来的热度经营小店，现在还指望着朋友吃了点蘑菇就继续“撒钱”？
脑海里一个小人义正辞严地批判着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但另一个小人却弱弱地反驳：这怎么叫不劳而获呢？这是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是优质的产品寻求认可和市场。小花是商人，他认可的是产品本身的价值，这很合理嘛……而且，他那么有钱，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我们折腾好久了……我也不用纠结要不要找二叔接济了。
好吧，我承认，在胖子那极具感染力的“钱景”描绘和小花确实是个超级大金主的事实面前，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节操，很快就动摇了。我也是个俗人，喜来眠要发展，后院要改造，哪一样不需要钱？如果能用我们亲手种出来的好东西，换来实实在在的发展资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直一些，但语气里那点压不住的期待还是泄露了出来，“那就……寄点？挑品相最好的，刚采下来的，新鲜。包装弄好点，别在路上磕碰坏了。”
“放心！包在胖爷我身上！”胖子拍着胸脯保证，立刻起身就要去后院蘑菇棚里挑选，“我这就去摘！挑那伞盖没完全打开，肉厚实，颜色正的！”
看着胖子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我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闷油瓶。他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饭，正安静地喝着茶，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对我们这番关于“寄蘑菇求打赏”的讨论并不感兴趣，又或者，是早已看透了我们这点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
“小哥，你觉得呢？”我还是问了他一句。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说：“可以。”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算是为这件事定了性。
于是，下午的时光，我们便投入到了“精选贡菇”的工作中。胖子负责在蘑菇棚里精挑细选，他那架势，不像是摘蘑菇，倒像是在给皇帝选妃，每一个都要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好，圆润！……这个不行，有点歪……哎呦这个完美！”
我则负责准备包装材料。找来了干净的硬纸箱，里面垫上柔软的干草和吸水纸，确保蘑菇在运输过程中能有缓冲，又能保持适当的湿度。张起灵也没闲着，他找来了冰袋，用保温材料包好，准备一起放进箱子里，以保持蘑菇的新鲜度。
我们仨配合默契，像完成一件重要的艺术品。当一箱品相完美、摆放整齐、还带着雨村清晨露水气息的鲜菇被打包好，贴上快递单时，我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类似于“献宝”的期待感。
“搞定！”胖子拍了拍包装严实的纸箱，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劳动后的满足和憧憬，“就等着花儿爷的‘好评’和……嘿嘿，你懂的！”
我看着那个即将飞往北京的箱子，仿佛能看到小花打开它时，那微微挑起的眉梢，和或许会闪过的一丝讶异与欣赏。至于他会不会真的如胖子所愿，再次“大手一挥”……
我摸了摸鼻子，压下心里那点不道德的期待，对自己说：顺其自然吧。能被他认可，本身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嗯，顺其自然。但如果他真的转了……那当然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