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泰十二年冬,洛阳刑场。
寒风如刀,卷起刑场上的沙尘。黑压压的人群被禁军隔离在外,伸长脖子望着刑台。三根高高的木桩矗立场中,绑着即将行刑的孙烈、赵鼎文,以及那个“赵强”。
监刑官崔琰面无表情地坐在监刑台上,手中握着行刑令牌。时辰将到,他缓缓起身,正要下令。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看似普通百姓的人突然发难,推开挡路的士兵,朝着刑台方向冲来!
“有刺客!保护监刑官!”禁军统领厉声喝道。
场面瞬间混乱。那几人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瞬间放倒数名禁军。但他们并未冲向监刑台,而是径直扑向绑着赵强和赵鼎文的木桩!
“快!拦住他们!”崔琰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骚乱。
更多的禁军涌上,与那几个突袭者战作一团。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趁此混乱,两名身着黑衣、身形与赵强和赵鼎文极为相似的人,被迅速从木桩上解下,拖入混乱的人群中。
而绑在木桩上的“赵强”和“赵鼎文”,此刻才显露出真容——那是两名经过精心易容的死囚,面容憔悴,眼中只有绝望的麻木。
“狸猫换太子!”崔琰猛地站起身,气得须发皆张,“给我追!封锁所有城门!”
但混乱已持续了半炷香时间。那几名突袭者拼死断后,最终全部战死,无一被擒。而“赵强”和“赵鼎文”,已如泥牛入海,消失在洛阳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三日搜捕,一无所获。
勤政殿内,凌风脸色铁青。崔琰跪在殿中,额头触地:“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好一个金蝉脱壳!”凌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案上,“前朝余孽,竟还有如此能量,能在朕的眼皮底下将人换走!”
苏婉在一旁轻声道:“陛下息怒。此事策划周密,绝非临时起意。能在刑场换人,必定在刑部、牢狱甚至禁军中都有内应。崔大人虽有过失,但更需彻查内鬼,斩断这条线。”
凌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崔琰,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彻查此案。所有涉及刑场守卫、囚犯押送、验明正身的官吏、狱卒、士兵,一个不漏地查!凡有可疑,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臣遵旨!”崔琰重重叩首。
“另外,”凌风目光冷冽,“传令各地,加强关卡盘查,尤其是通往北疆、西北、西南的要道。赵强、赵鼎文若还活着,必定会逃往那些前朝势力尚存之地。”
“是!”
崔琰退下后,凌风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色。苏婉走到他身边,柔声道:“陛下是在担心,这两人逃脱,后患无穷?”
凌风点了点头:“赵强虽无能,却是前朝正统血脉,只要他活着,就是一面旗帜。赵鼎文继承了赵守山的狠辣和野心,更有‘灰鹰’的余党可能追随。这两人结合,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可他们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能掀起多大风浪?”苏婉问。
凌风摇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朕担心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那些依旧心怀前朝、或对朕不满的势力,会借他们的名号生事。尤其是……”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赵守山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和地方。虽经清洗,但难免有漏网之鱼。若这些人暗中资助、庇护赵强和赵鼎文……”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婉已然明白。
就在洛阳为赵强、赵鼎文逃脱而震动之时,千里之外的云南以南,瘴疠之地,五座依山而建的城池,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南平、南府、南冲,这三座八年前还只是边境小城,如今已扩建数倍,城墙高厚,守备森严。城外新垦的田地阡陌纵横,军营连绵,旌旗招展。更远处,还有十五座大小城池星罗棋布,共同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中军大帐内,五人围坐。
为首者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目光如电,正是上将军冯扬。他身披鎏金兽纹甲,即使闲坐,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下首坐着左将军陈胄,比冯扬年轻几岁,面容俊朗,气质儒雅,若不看那一身戎装,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但那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显露出不凡的谋略。
对面是右将军褚御,虎背熊腰,满脸虬髯,一双虎目圆睁,不怒自威。他说话如同打雷,此刻正大声道:“大哥!世子已经逃出来了,咱们什么时候接他过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憋了八年,老子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他口中的“世子”,正是赵鼎文。
冯扬尚未答话,坐在褚御旁边的中护军卫宸开口道:“三哥稍安勿躁。世子虽已脱险,但凌风必定在全天下搜捕。此时接他过来,风险太大。不如让他在外暂避风头,我等继续积蓄力量。”
卫宸面容清瘦,眼神深邃,说话不急不缓,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点明要害。
最后一人是后将军蒋醇,他看起来最是平凡,像个精明的商人,此刻正拨弄着算盘,闻言抬头笑道:“四哥说得对。咱们这八年来,灭了两个王朝、三个中型国、六个小国,打下了十八座城,看起来风光,实则家底还没攒够。粮草、军械、银钱,都还差得远。这时候贸然接世子过来,若被凌风察觉,八年的心血可能毁于一旦。”
冯扬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五弟说得对。世子之事,需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巩固现有地盘,发展民生,训练士卒。凌风的新朝如今如日中天,我们远未到与他正面抗衡的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位兄弟:“但世子的安全必须保证。陈胄,你心思缜密,派一队可靠的精锐,暗中寻找世子下落,暗中保护,但绝不可暴露与我们的关系。”
“是,大哥。”陈胄领命。
“另外,”冯扬看向蒋醇,“粮草储备、军械打造、钱财积累,还要加快。我们要做好长期准备。”
“大哥放心,商路已经打通,南边的香料、象牙、宝石,北边的铁器、布匹,都在流通。再给我三年,我保证粮仓满溢,武库充盈。”蒋醇信心满满。
“好!”冯扬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指着云南以南的大片区域,“八年时间,我们从三座小城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靠的是兄弟齐心,靠的是定西王的知遇之恩。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他的手指缓缓向北移动,越过重重山峦,指向那片广袤的中原。
“终有一天,我们要打回去。为定西王报仇,为世子夺回他应得的一切!”
帐内五人,目光灼灼。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赵鼎文和赵强,正在一群忠心耿耿的前朝遗老保护下,艰难地穿越巴蜀险峻的山道,朝着西南方向而来。
赵鼎文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回头望了一眼北方,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凌风……你等着。我赵鼎文,还会回来的。”
而赵强则紧紧抱着那柄象征皇权的短剑,脸色苍白,眼神恍惚,仿佛还未从刑场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护送他们的,是前朝最后一位御前侍卫统领,年过六旬的韩老将军。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少主,心中暗叹。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复国的火种,既然未灭,就总要挣扎着燃烧下去。
遥远的洛阳,凌风接到了崔琰的初步调查报告。
“刑部一名主事、天牢两名狱卒、禁军一名校尉,确认涉案,均已自尽。线索……断了。”崔琰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愤怒。
凌风沉默良久,缓缓道:“看来,他们比朕想象得还要根深蒂固。”
“陛下,是否继续深挖?”崔琰问。
凌风摇了摇头:“不必了。这些人都是死士,既然敢自尽,就不会留下更多线索。传令各地,提高警惕便是。”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西南方向。
“崔琰,你说,如果赵强和赵鼎文还活着,他们会去哪里?”
崔琰沉吟道:“北方是陛下根基所在,他们不敢去。东方临海,无处可逃。西方贫瘠,难以立足。唯有……西南。那里山高林密,朝廷控制力薄弱,且有前朝一些土司势力盘踞。”
凌风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想。传令镇南将军苏鼎,加强西南边境巡查。尤其是……云南以南。”
“云南以南?”崔琰有些疑惑,“那里是烟瘴之地,夷蛮杂处,朝廷从未真正统治过。”
“正因为从未真正统治,才可能是藏身之所。”凌风目光深邃,“让苏鼎多派斥候,探查那边的情况。记住,要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臣明白。”
崔琰退下后,苏婉轻声道:“陛下是怀疑,西南有变?”
凌风握住她的手:“朕有一种预感,这场风波,远未结束。赵强和赵鼎文的逃脱,可能只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
窗外,寒风呼啸。
启泰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而在云南以南,冯扬站在南平城的城楼上,远眺北方。他手中摩挲着一枚黑铁令牌,那是赵守山当年交给他的信物。
“王爷,您未竟的事业,末将等一定会替您完成。世子,我们一定会辅佐他,夺回江山。”
寒风中,他的声音坚定如铁。
南北之间,山高水长。
但命运的丝线,已然悄然交织。
一场跨越十年的漫长博弈,就此拉开了序幕。
谁也不知道,八年秣兵厉马的五虎将,十年后将会以怎样的姿态,重新登上历史的舞台。
而凌风治下的盛世,又将面临怎样的挑战。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