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静的岔路转回主街，夕阳已将天边染上橘红与瑰紫的霞光。
集市非但没有冷清，反而因着晚市的开启，挂起了更多的灯笼，比白日更添几分朦胧暖意。
林晚被一个卖花灯的摊子牢牢吸住了脚步。
那摊子上挂满了各式灯笼，兔子、金鱼、莲花、元宝……形态各异，烛火在灯罩内跳跃，映得摊主的脸也明明灭灭。
“师姐，月璃姐姐，我们也买一盏花灯吧！”林晚仰着小脸，眼睛里映着璀璨的灯火，满是渴望。
苏月璃笑着应允，拉着沈嫣走近。她拿起一盏做工精巧的莲花灯，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间托着小小的蜡烛，雅致可人。“嫣儿，你看这盏如何？”
沈嫣的目光却被旁边一盏不太起眼的走马灯吸引。
那灯罩是素白的绢纱，上面用墨笔绘着遒劲的竹枝，灯影转动时，竹影摇曳，仿佛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清幽孤直，别有一番意境。
她看得有些出神，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到冰凉的绢纱灯罩。
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和灯影流转的景致，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微澜。
苏月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了然，放下莲花灯，拿起那盏竹影走马灯，递到沈嫣面前：“这盏更衬你。”
沈嫣接过灯，入手是竹制灯架的温润和绢纱的微凉。
灯影在她脸上流转，映得她清亮的眼眸也仿佛有了流动的光彩。
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灯架光滑的边缘。
林晚最终选了一盏胖乎乎、红艳艳的鲤鱼灯，提在手里，兴奋地晃来晃去。
苏月璃自己也挑了一盏玉兔捣药的月白色灯笼，付了钱。
她见沈嫣还提着灯静静看着，便含笑将她手中的竹影灯也接了过来，与自己的一同提着。“我先帮你拿着，等下到了河边再放。”
沈嫣手中一空，指尖还残留着灯架的触感。她看着苏月璃一手提着两盏灯，步履依旧从容优雅，心中微暖。
四人提着花灯，随着人流缓缓向城外的河边走去。
天色渐暗，各色灯笼的光芒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河，与天际最后的霞光交相辉映。
河边早已聚集了不少放灯的人，以年轻男女和带着孩童的家庭为多。
一盏盏承载着愿望或只是单纯嬉戏的花灯被放入河中，顺着水流缓缓飘远，星星点点，映得河面如同落满了星辰，美得如梦似幻。
林晚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鲤鱼灯放入水中，看着它晃晃悠悠地漂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许什么愿。
苏月璃将竹影灯递给沈嫣，又递给她一小截用来点灯的蜡烛，柔声道：“去吧，许个愿。”
沈嫣拿着灯和蜡烛，走到稍显僻静的一处水边。
她蹲下身，将蜡烛固定在灯中，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灵力，轻易便将蜡烛点燃。
昏黄温暖的光晕瞬间充满了素绢灯罩，将那墨竹的影子投映在她脸上和周围的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她看着那摇曳的竹影，怔怔出神。愿望？她似乎从未认真想过。
过往岁月里，只有目标、责任和必须达成的使命。
此刻对着这盏小小的花灯，那些沉重的字眼竟一个也说不出口。
晚风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隐约的笑语。
她看着灯影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又抬眼望向河中那一片渐渐远去的、温暖的光点，心中忽然变得异常宁静。
最终，她只是轻轻将花灯推入水中，看着它晃动着，汇入那片星辉之中，随波逐流。
她没有许下任何宏大的愿望，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那盏竹影灯混在众多的光点中，再也分辨不清。
苏月璃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打扰。
见她起身，才提着那盏玉兔灯走上前，与她并肩望着河面。“可许了什么愿？”她轻声问，声音融在晚风里。
沈嫣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有。只是觉得……这样看着，便很好。”
苏月璃侧过头，看着她被远处灯火柔化的侧脸轮廓，和她眼中映着的点点河灯，心中一片柔软。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将自己手中的玉兔灯也轻轻放入河中。
“那我便愿，往后岁月，常有此刻安宁。”她低声说着，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
两只灯，一素雅一洁白，并肩在河水中漂荡了一会儿，才渐渐被其他的灯隔开，各自流向不同的方向。
沈嫣听着她的话，望着河中那片属于自己的、已然不见的光点，心中那片宁静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悄悄收拢了手指，袖袋里那方墨梅手帕的轮廓清晰可辨。
林晚放完了灯，又跑回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谁的灯好看，谁的灯跑得快。
苏清寒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河边，负手立于稍远处的柳树下，静静望着这片星河灯海，夜色勾勒出她清瘦孤直的身影。
与这喧闹温馨的景象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界限，却又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回程时，街市依旧热闹，灯笼的光芒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暖融融的。
沈嫣空着手，跟在苏月璃身侧，听着林晚兴奋的讲述，偶尔抬眼，能看到师尊走在前面不远不近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串彩色绣球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又碰了碰袖袋里的锦帕和耳坠。发间的银簪流苏在灯火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这一日，她看了许多，听了许多，也收了许多。
这些细碎的小物，这些光影流转的瞬间，这些温柔的低语和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渗入她原本只装着道法、丹药与责任的心田，浸润出一小片从未有过的、柔软而斑斓的角落。
她微微吸了口气，夜风中带着食物香气、灯火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暖甜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