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渐渐稀疏，最终只剩下屋檐断续的滴水声，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灵而寂寥的回响，仿佛在为刚才那场短暂的夜雨收尾。
屋内的寂静却因此显得更加深邃。
沈嫣碗中的汤已经见底，身体被食物熨帖得暖烘烘的，连带着紧绷的心神也松弛下来。她放下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谢谢师姐的汤，很好吃。”
“合胃口便好。”慕容芷的声音依旧温和，在黑暗中清晰传来。
她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陪着，仿佛这雨后的宁谧本身就值得留恋。
沈嫣也不再开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着她，让她不愿打破这份寂静。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慕容芷清浅的呼吸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交织，平缓而令人放松。
她偷偷抬眼，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雨后微弱的星月光辉，打量着对面的慕容芷。
师姐的侧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眉眼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慕容师姐……真的很好看。）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不同于看到沐瑶光那种具有侵略性的美艳，也不同于苏月璃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
慕容芷的美，是温润的，娴静的，像一块上好的暖玉，无声无息地浸润人心。
就在这时，慕容芷忽然微微动了一下，抬起手，再次轻轻拂过沈嫣的鬓角。
“头发，方才被雨水沾湿了一些。”
她轻声解释，指尖温柔地将那几缕微湿的发丝理顺，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她的指尖依旧带着夜雨的微凉，但触碰到沈嫣皮肤时，却仿佛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让那一点凉意瞬间转化为难以忽视的温热，从耳廓迅速蔓延至脸颊。
沈嫣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身体微微僵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又、又来了……）
这种过于亲昵的触碰，让她无所适从，心底却奇异般地生不出一丝真正的抗拒，反而有一丝慌乱的、隐秘的欢喜。
慕容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语气依旧自然：
“雨停了，夜也深了，师妹今日劳累，也该早些歇息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
沈嫣也跟着站起来，心中竟生出些许不舍，下意识道：“师姐要走了吗？”
“嗯。”慕容芷轻轻颔首，开始收拾桌上的食盒。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固有的韵律感。
沈嫣连忙帮忙。两人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轻触，每一次细微的接触都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沈嫣心底漾开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食盒收拾妥当，慕容芷提在手中，走向门口。
沈嫣跟在她身后，为她打开房门。
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泥土和灵植的清新气息，令人精神一振。
夜空如洗，几颗星子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零星地点缀在天幕上，闪烁着微弱却清澈的光芒。
慕容芷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星月的微光勾勒出她柔美的面部轮廓，她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深深地看了沈嫣一眼。
“别再想晚间的事了，好生休息。”
她柔声叮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明日若是师尊再……为难你，或许可以来玉衡峰躲躲清静。”
这话里带着淡淡的调侃和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
沈嫣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点回升的趋势，心里却因为这句话而变得软软的：“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慕容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步入了星光微凉的夜色中。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灵枢峰蜿蜒的小径尽头，仿佛融入了这片静谧的山水画中。
沈嫣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夜风吹拂着她微湿的鬓发，带来丝丝凉意，但心底那份被汤羹和温柔话语煨出来的暖意，却久久不散。
（慕容师姐……）
她反复回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还有那两次轻柔的触碰。
慕容芷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今晚，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那种包容，那种理解，那种仿佛知晓一切却又默默守护的姿态……
（她一定知道什么。）
这个念头再次变得清晰起来。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沈嫣心中没有了往日的惊慌和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被接纳的安心感。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回到内室，她却没有立刻睡下。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的人影，依旧穿着寻常的弟子服，鬓发因为之前的奔跑和微微的潮湿而显得有些凌乱，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
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刚才被慕容芷指尖拂过的耳廓。
（女孩子家……）
慕容芷温柔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沈嫣的心跳再次失衡。她猛地收回手，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
（不想了不想了！睡觉！）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扑到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然而，黑暗中，感官却变得格外敏锐。窗外残存的滴水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慕容芷身上的那缕清雅馨香，
还有耳廓那仿佛挥之不去的、微凉的触感……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许久，才终于被疲惫拖入了睡梦之中。
只是那梦境，也不再平静。梦里似乎有温柔的雨声，有暖热的汤羹，还有一双含笑凝视着她的、清澈而洞察的眼眸……
而在玉衡峰，慕容芷回到自己的居所，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
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微光，走到窗边，望着灵枢峰的方向。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
“路还长着呢……”她轻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惜，一丝怅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雨虽驻，心湖之下的暗涌，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