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的手指陷在碎石圈里，泥土的震动顺着指尖传到手臂。他仰躺着，胸口起伏很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眼前那堆由尘土堆成的人形轮廓，正缓缓抬起脑袋。
没有五官，只是一团模糊的形状。
但他知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紫色漩涡静止了太久，突然间中心裂开一道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推开。十道身影踏着光柱走出，脚步落地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他们穿着残破的黑甲，肩部铠片上刻着“楚江”二字，手里的长矛锈迹斑斑，却依旧笔直地指向地面。为首一人单膝跪下，其余九人同步动作，齐声道：“拜见阴天子大人。”
声音不带感情，也不高亢，却像铁锤砸在石板上，一字一句都敲进耳膜。
识海中的官印微微一震，一行字浮现：【阴兵召唤功能激活，当前可操控数量：10，归属：楚江殿残脉】。
陈昭撑着地面想坐起来，左臂刚用力，掌心就传来一阵麻木。他咬了一下后槽牙，硬是把身体支了起来。膝盖还在发抖，但他没停下，一点一点挪动身子，直到背靠住一块断裂的石碑。
他的右手已经看不见了，左手也只剩下半截手掌。皮肤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边缘不断有微弱的光点飘走。
可那些阴兵还跪着。
他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掌心朝上。官印虚影在皮肤下浮现，暗金纹路一闪即逝。十名阴兵同时抬头，眼眶里跳动着幽蓝色的火光。
四面八方漂浮的亡魂忽然安静下来。
原本哭喊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灵体悬停在空中，全部转向他。他们的脸上不再是痛苦和怨恨，而是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终于等到了该来的人。
系统提示再次弹出：【检测到大规模信仰波动，是否开启被动修复？】
他没有犹豫，在意识中点了确认。
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风，也不是光，更像是某种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身体周围。那些正在消散的肢体边缘开始凝实，虽然恢复得极慢，但透明化的趋势确实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尖重新显现出轮廓，皮肤下的血管慢慢有了颜色。这感觉不像治疗，更像是一种支撑——这些亡魂用他们最后的存在，托住了他即将溃散的神魂。
“不必跪。”他说。
声音沙哑，几乎听不清。
可那十个阴兵还是动了。为首的缓缓站起，其余九人依次起身，列成两排站在他前方。他们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只要他不下令，就会一直守在这里。
陈昭扶着石碑站起来。
腿还在抖，但他迈出了第一步。走到第一个阴兵面前时，他伸手搭在对方手臂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那具身躯纹丝不动，但肩甲上的“楚江”二字微微亮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力量。
那个曾在古战场青铜鼎中对他冷嘲热讽的老者，那个让他泡在冥河三天才肯传授水法的残魂。现在这些人穿的是楚江殿的甲胄，用的是楚江殿的阵型，哪怕只剩下一缕气息，也依旧维持着旧日秩序。
远处传来钟声。
低沉，缓慢，每响一次，空气就震一下。头顶的空间开始出现裂痕，像玻璃被打出了蛛网状的缺口。紫色的能量从裂缝中漏出，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嘶响。
他抬头看去。
穹顶已经布满裂纹，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外面的黑暗虚空。那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空无。
钟声再响。
一道新的裂痕从祭坛边缘炸开，碎石飞溅。一名阴兵转身挡在他身前，长矛横握，面对裂口方向。其他九人迅速调整位置，围成一个半圆，将他护在中间。
“你们能离开这里吗？”他问。
没人回答。
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他知道他们不会走。既然出现了，就不会再消失，除非他倒下，或者命令他们解散。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祭坛中央。脚下原本悬浮的紫色漩涡已经塌陷，只剩下一圈焦黑的痕迹。鬼域之心不见了，能量被吸收，陷阱被识破，妖狐逃了，可这场战斗的结果并不是胜利。
是代价换来的喘息。
他抬起手，指向最近的一条裂缝：“去看看外面是什么。”
最前方的阴兵应声而出，步伐平稳地走向裂口。当他踏入那片黑暗时，整个人瞬间被吞没，连影子都没留下。但几秒后，另一侧的裂缝里传来了脚步声，那名阴兵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通。
他又指了另一个方向。
第二名阴兵上前，重复同样的过程。这一次，当那人走进裂缝时，身体忽然扭曲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但他很快稳住身形，继续前行，最终从对面出现，点头示意通道可行。
“好。”他说。
剩下的八人立刻列队，两名在前探路，六人在两侧形成护卫，最后一人留在他身后压阵。他们没有交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都在无声中完成。
他站在队伍前方，看着那条被确认的通道。
裂缝深处透出微弱的光，不是阳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灰白色的、类似雾气反照的颜色。风吹过来，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多年未开的密室突然被打开。
他知道不能等。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神魂依然脆弱，但时间不允许他继续停留。这里的空间正在瓦解，每一秒都有可能彻底崩塌。如果被困在裂缝之间，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他迈出一步。
脚踩在裂痕边缘的瞬间，地面又是一阵震动。一块巨石从上方坠落，直冲队伍中央。左侧的阴兵立刻跃起，长矛横扫，将石头击成两半。碎块落地时冒起青烟，显然已被邪气侵蚀。
他没停步。
穿过第一条裂缝，视野豁然变化。不再是封闭的祭坛空间，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阶，通向未知的深处。台阶两侧立着残破的灯台，里面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焦黑的支架。
风从下面吹上来。
他闻到了湿土的味道，还有腐烂的草木气息。
队伍继续前进，步伐整齐。他走在中间，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铜钱串上。背包侧袋里的折叠铜钱剑微微发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阴兵停下。
他抬手，身后所有人立刻止步。
前方的石阶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不高，瘦小，穿着破旧的布衣，头发披散遮住脸。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周围的空气却开始扭曲，像是高温下的路面。
陈昭盯着那道身影。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不是普通的游魂。它的双脚没有接触地面，而是浮在半空，离台阶还有寸许距离。
“让开。”他说。
那影子没反应。
第一名阴兵提矛上前，走到陈昭身前半步的位置。他举起长矛，矛尖对准影子的心口，却没有刺出。
几秒钟后，影子缓缓抬起头。
一张满是伤痕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空洞，嘴角裂开一道口子。它张了嘴，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你……杀了我……”
陈昭皱眉。
“我没有杀过你。”
“你说要救我的……可你没来……火场里……我叫了你七声……你一次都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