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铜铃晃完最后一声，凌风刚要伸手去扶，快递箱突然在脚边震了震。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箱盖，夹层里就滑出个纸团。
泛黄的牛皮纸边缘发脆，展开时簌簌掉着碎屑，最上方压着行模糊的字迹：送达地址：槐荫街7号原址；收件人：那个没伞的孩子。
照片从纸页间滑落。
他呼吸一滞。
照片里穿蓝布校服的小不点缩在楼道口，雨帘在身后织成雾，女人的身影虚得像团水汽——那是他七岁生日当晚，母亲本该送他蛋糕却迟迟未归的雨夜。
十五年前就拆了。他捏着照片的手发紧，指节泛白。
记忆里拆迁队的挖掘机撞碎砖墙的轰鸣突然炸响，可此刻快递箱在掌心发烫，像在说去看看。
小桃的狐尾从院门外探进来：老板，我刚给夜公主送醒神汤，她让我......话音顿住，她盯着照片里的雨幕，耳尖泛起粉：这地方......我好像闻见槐花香了？
凌风把照片塞进外套内袋。备车。他说，声音比平时轻，带符篆和缔约之音模块。
电动车驶入槐荫街时，路灯突然暗了半拍。
他捏紧车把。
本该是废墟的街道此刻完整得过分——梧桐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晃，邮筒刷着绿漆，报亭挂着今日晚报的木牌，连路牙子上的水渍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穿的确良衬衫的大叔蹬着二八杠经过，车后座绑着铝饭盒：小伟，快回家吃饭！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抱着布娃娃跑过，嘴里念叨：明天要交学费，明天要交学费......
他们的影子。小桃突然抓住他胳膊，符纹在掌心烧得发红，没有脚。
凌风低头。
路灯下，行人的影子像被剪碎的黑纸，脚腕处齐刷刷断开。
他摸出缔约之音模块，金属表面刚贴上空气，整条街就炸开哭嚎——婴儿的、孩童的、少女的，层层叠叠的哭声从地底涌上来，撞得耳膜生疼。
地下室。小桃指向街角废弃的红砖墙，门缝里渗出墨色雾气，那里在哭。
铁门锈得厉害，凌风用快递箱扣住门环一拽，地裂开条缝。
霉味混着旧报纸的油墨味扑出来，最深处的水泥台上，一台红灯牌录音机正作响。
他按下播放键。
风儿......
电流杂音里，母亲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软地裹住他的心脏。箱子会带你回来......它认得我......别回头，活下去就行。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他猛地转身，看见背对着他的女人。
月白衬衫洗得发白，发尾沾着雨珠，手里捧着个奶油蛋糕——草莓在烛光里泛着红，奶油边缘已经化了，在纸盒上洇出小朵小花。
他喉咙发紧，向前迈了一步。
女人没回头。只要他回到那晚，就能躲开那辆车。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七年一次，我不累。
寄魂郎的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雨打灯花闭不开，娘做锚点子不来......
凌风这才发现，女人的双脚陷在黑雾里。
那些墨色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拖拽。
他摸向快递箱，想启动跨域导航，却发现晶膜烫得惊人——系统提示在眼前闪烁：血脉寄生契能量异常，检测到宿主情感波动增强锚定。
他突然明白。
不是他在寻找真相，是他每次翻出旧照片时的酸涩、每次经过拆迁原址时的驻足、每次生日时对着空蛋糕盒发呆的模样，都成了喂养这场执念的养料。
他轻声说。
女人的肩膀颤了颤。
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牌——老陈今天塞给他的，说是整理旧仓库时翻到的。
工牌边缘磨得发亮，两个字被摩挲得快要看不清。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把伞。他把工牌放在录音机旁，你说送快递的人，不能总淋雨。
黑雾突然退了半寸。
女人缓缓转身。
她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眼角有笑纹，只是眼底蒙着层雾。你......她伸手，指尖穿过他的肩膀，穿得比小时候暖。
凌风打开快递箱。
十五年来的配送单、客户手写的感谢卡、夜琉璃嫌弃他煮面太咸的录音、小周往他外卖箱塞的烤红薯包装纸......所有带着温度的记忆像条河，从箱口奔涌而出，在两人之间织成光带。
我送过高考学子的准考证，救过独居老人的救命药，给失恋的姑娘送过整箱啤酒。他说，他们说，我是最可靠的快递员。
女人的手按在光河上。
蛋糕在她掌心融化，变成细碎的星子。活得挺好啊？她笑，眼角的雾散了些，比......比我想的，好太多。
整条街开始崩解。
梧桐树的影子碎成光斑，行人化作白蝶纷飞，只有录音机稳稳立在原处。
系统提示的蓝光映亮他的眼：检测到血脉契约共鸣，解锁功能【记忆温养】——可储存并回放特定时段记忆影像，供他人体验。
副作用：每次使用，宿主将随机遗忘一段重要经历。
当他抱着录音机跨出地下室时，天已经蒙蒙亮。
太素别院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
他站在庭院中央，突然发现角落多了块新碑。
碑身泛着暖玉般的光，上面刻着：持令者·林秀兰，第一任信使。
老板？小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站在这里？
凌风低头。
手里还攥着那张旧照片，照片上的雨幕不知何时干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缔约玉牌，突然发现指尖沾着半块融化的奶油——不，那是记忆的碎屑，正在从指缝里溜走。
可能......他望着别院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突然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可能忘了什么。
晨风掀起他的外卖服衣角，快递箱在脚边轻轻震动，像在说：没关系，下一站，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