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誉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湿。
他长舒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惊叹:“金刀计确实精妙!太精妙了!听你这么一讲,这王猛当真称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这心思、这布局,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方杰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当然。王猛在历史上素有‘功盖诸葛第一人’的赞誉,谋略之深、眼光之远,绝非浪得虚名。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没能辅佐苻坚更久。不然以他的才能,加上苻坚的雄才大略,前秦未必不能完成统一大业,华夏的历史或许都要改写。”
他话音一顿,目光缓缓落在苻誉身上,带着几分饶有意味的审视:“说起来,你跟这位本家先祖苻坚,倒有几分相像。你们同样胸怀大志,想护一方安宁、创一番事业;性子上也同样宽仁善良,重情重义,愿意信任身边的人。可苻坚的败局,恰恰就败在了这份过于纯粹的宽仁与信任上。”
苻誉的笑容渐渐敛去,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从方杰提起“苻”姓先祖开始,到细细讲完金刀计的来龙去脉,他便隐隐觉得不对劲。
方杰向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更不会平白无故给他讲这么一个暗藏机锋的故事。
他低头沉思片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杰的话,以及今晚宴席上的种种画面。
如果他是苻坚,那谁是那个布下天罗地网的王猛?
谁又是那个被猜忌、被冤枉的慕容垂?
林晚樱今晚的所作所为,那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瞬间与金刀计里的细节重合起来。
苻誉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方杰,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兄弟,你这话里有话。你跟我说这个故事,定然不是单纯想给我解闷,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直接明说便是!”
方杰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我刚才已经说了,只是给你讲个故事而已。我觉得以你的聪慧,能听进去、能理解,这个故事就不算白讲。”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沉静地看着苻誉:“如果有一天,这个故事不幸应验,真的在你身边重演。到那时,不用我多说,你自然会明白谁是王猛,谁是慕容垂。或许有些人未必有王猛那般的初衷,但这计策的内核,却是相通的。”
话说到这里,方杰便不再多言,对着苻誉抱了抱拳:“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苻誉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他点了点头:“好。你也保重,路上小心。”
方杰脚步未停,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夜色中。
房间里,苻誉独自坐在桌前,手中的茶杯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金刀计的细节,以及方杰最后说的那句话,额头上的冷汗,又一次悄悄冒了出来。
…………
天刚蒙蒙亮,晨曦如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镇北城的青砖黛瓦上。
方杰的房间里早已亮起烛光,他一身利落的短打,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行李,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姚月、温如初、温若雪也陆续收拾妥当,几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庭院中汇合。
“都准备好了?”方杰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问道。
“都好了!”温如初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对黑礁湾的想念,“早就想回去看看弟兄们了,咱们走吧。”
姚月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警惕:“路上的事都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方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率先朝着城主府外走去。
几人紧随其后,脚步轻缓,没有惊动府中其他下人。
来到城门口时,苻誉早已等候在那里,身边跟着几名亲信护卫。
他依旧是一身儒雅的长衫,只是眼底带着几分一夜未眠的疲惫,见方杰等人走来,立刻迎了上去。
“这就走了?”苻誉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行囊上,语气带着几分不舍。
“嗯,该走了。”方杰点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苻誉身后,没有看到林晚樱的身影。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以林晚樱昨晚的“委屈”姿态,今日自然不会来送行,免得再添尴尬,也正好坐实她那份“被方杰冒犯”后的疏离。
方杰自嘲地淡淡一笑,语气轻松:“苻誉,你放心,有我在,黑礁湾就稳如泰山。只要我还在一天,东来岛的南大门,就一天不会出问题。”
苻誉心中一暖,重重拍了拍方杰的肩膀:“好!拜托你了!黑礁湾那边,就辛苦你多费心了。”
“自家兄弟,不必多言。”方杰笑了笑。
苻誉看着他,眼神郑重,忽然开口:“你的良苦用心,我了然。昨晚那个故事,很精彩,我记住了。”
方杰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但愿,那只是一个故事。”
苻誉用力点头,伸出手掌:“保重。”
“保重。”方杰抬手,与他重重击掌。
清脆的掌声在清晨的城门口回荡,带着兄弟间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信任。
没有多余的寒暄,方杰转身,对着姚月三人示意了一下,几人并肩朝着城外走去。
晨曦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步步远离镇北城的城门,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苻誉站在城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心中既有不舍,又有几分沉甸甸的忧虑。
方杰的故事,像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城主府走去。
而他的手里,还攥着刚才击掌时方杰传过来的纸条。
此刻,城主府深处的一间厢房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林晚樱正站在窗边,透过窗缝,死死盯着方杰等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那几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一股难以掩饰的冷笑,悄然浮上面容。
“终于走了。”她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快意。
昨晚的戏,她演得滴水不漏。
刻意的亲昵、委屈的沉默、适时的退席,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苻誉的心上,成功在他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如今方杰离开了镇北城,最大的障碍已经扫除,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苻誉也该回来了。”林晚樱抬手,轻轻抚摸着衣襟里那枚冰凉的扳指,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只要等苻誉回来,她再在他耳边添一把火,把那份若有似无的猜忌,彻底烧成燎原之势。
到那时,苻誉便会彻底疏远方杰,甚至可能与他反目。
而她,就能借着苻誉的信任,一步步实施后续的计划,让方杰死无葬身之地。
让黑礁湾和镇北城,都成为她和布莱克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林晚樱的笑容越发冰冷。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抬手揉了揉眼睛,让眼底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血丝。
之后林晚樱又恢复了那副柔弱委屈的模样,静静等候着苻誉的归来。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镇北城内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