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杭州小院最后一缕夜色，也仿佛涤荡了连日来笼罩在书房内的沉闷与压抑。
沈野立于庭院老槐树下，身形沉稳，正缓缓演练着一套古朴的导引术。动作看似缓慢，却隐含劲力，呼吸与动作相合，带动周身气流，引得树叶微颤。
他需要这种方式来平复心绪，消化昨日水镜中所见带来的冲击，并将所有的杂念摒除，专注于前方的道路。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稳定而熟悉。
沈野没有回头，直至最后一个动作收势，周身气息归于沉静，才缓缓转身。
张起灵站在他身后数步之遥，依旧是那身深色的连帽衫，面容清俊冷冽。但那双昨夜曾凝结万古寒冰的眸子，此刻在晨光下，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野，然后，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微抬，做出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
动作干脆，意图明确。
沈野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平静的接受。他微微颔首：“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眼神的确认，两道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
张起灵的身法快如鬼魅，欺身而近，掌风凌厉，直切沈野颈侧，是毫不留情的杀招，亦是最高程度的认可与信任——他认可沈野有与他全力一战的实力，信任沈野能接下他所有的攻势。
沈野不闪不避，左手并指如剑，精准地点向张起灵手腕内侧要穴，角度刁钻，蕴含着一股阴柔的穿透力，正是道家“点截”手法。
他并非依靠绝对的速度与力量硬撼，而是以精妙的技巧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化解着张起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一时间，庭院之中身影翻飞。黑金古刀未出鞘，张起灵的拳、掌、指、腿皆化为最致命的武器，带着破空之声。沈野则如风中劲竹，看似惊险，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或格挡，他的反击往往出其不意，带着道术的奇诡，时而如流水般绵密，时而如金石般刚硬。
尘土在两人脚下飞扬，落叶被气劲卷起，盘旋不定。
“啧啧，大清早的，二位这是活动筋骨，还是生死相搏啊？”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黑瞎子不知何时倚在了柱子上，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看得津津有味。
场中两人恍若未闻，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因为黑瞎子的口头骚扰而更加专注。张起灵一记鞭腿扫向沈野下盘，沈野腾空跃起，足尖在扫来的腿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手刀直劈张起灵后颈。
“嘿，哑巴张，你这招海底捞月使得不够风骚啊，差点火候。”黑瞎子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点评，“野子，你这手梯云纵使得漂亮，就是落地那下子沉了，不够飘逸。”
张起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攻势更急。
沈野格开他一拳，抽空回了一句：“闭嘴，吃你的包子。”
“得嘞！”黑瞎子从善如流，三两口塞完包子，拍了拍手，笑嘻嘻地道：“光看多没意思，瞎子我也来活动活动！”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窜，如一道黑色的影子切入战团。他没有特定攻击谁，而是哪边攻势猛，他就插一手，时而帮沈野挡一下张起灵的直拳，时而又在沈野准备反击时故意露个破绽给张起灵，纯粹是来搅局的。
“黑爷给你们加点料，这样才均衡！”他一边嬉笑着，一边使出些刁钻古怪的招式，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沈野和张起灵原本流畅的攻防节奏。
张起灵侧身避开黑瞎子戳向他肋间的手指，眼神微冷。
沈野也被黑瞎子一记虚招晃了一下，差点被张起灵的掌风扫到。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言语，却达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下一刻，形势突变。
当黑瞎子再次笑嘻嘻地试图从侧面切入，一爪抓向沈野肩胛时，沈野原本应对张起灵的身形巧妙地向左一滑，恰好让开了攻击线路。
而张起灵原本攻向沈野的右掌，在中途诡异地一变方向，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扣黑瞎子探来的手腕！
“哎？”黑瞎子一惊，没料到两人突然调转枪口。
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缩就想后撤。但沈野早已料到，脚下步法一变，如同未卜先知般封住了他后退的路线，同时一掌拍向他后心，掌力吞吐，看似凶猛，实则暗含一股柔劲。
前有张起灵的“龙爪手”，后有沈野的“推山掌”，黑瞎子顿时陷入夹击。
“喂喂喂！不讲武德啊！二打一？”黑瞎子怪叫一声，身形如泥鳅般扭动，试图从缝隙中钻出。
张起灵不言不语，招式却更快更狠，专门往他关节、穴位上招呼，逼得他手忙脚乱。沈野则配合得天衣无缝，总能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给他添点堵。
“哑巴！轻点！那是腰子！”
“野子！咱们可是一伙的！哎呦！”
黑瞎子的怪叫声不绝于耳，但沈野和张起灵充耳不闻，攻势如潮。张起灵一个扫堂腿，黑瞎子慌忙跳起，沈野早已等在上面，一指带着破空声点向他气海穴。黑瞎子空中强行扭身，险险避开，落地时脚步已有些踉跄。
张起灵看准机会，身形如电贴近，并指如风，迅捷无比地在黑瞎子背后几处大穴连点数下。沈野几乎同步出手，一掌按在他丹田之上，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内力透体而入。
黑瞎子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向前倒去，脸上的嬉笑表情凝固，只剩下瞪大的眼睛和一丝难以置信。
“你…你们…”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连舌头都有些发麻，浑身酸软无力，提不起半点劲道，只有意识还清醒着。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与他无关。
沈野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黑瞎子，淡淡道：“聒噪。”
黑瞎子躺在地上，只能转动眼珠，看看沈野，又看看张起灵，最终认命似的闭上了眼，嘴里嘟囔着：“……算你们狠……这手法……真他娘的专业……”
张起灵走到黑瞎子身边，蹲下身，默默地看了他片刻。晨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没有看沈野，只是简短地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旧伤。”
沈野走过来，点了点头：“嗯。郁结之气堵了很久，强行化开有益。” 他们二人方才看似在揍人，实则用的是特殊手法，以内力配合点穴，刺激黑瞎子体内一些因陈年旧伤和过度消耗而形成的郁结之处。过程是痛苦了点，效果却比温和调养要快而且好得多。
张起灵伸出手，没有嫌弃地上的尘土，一手穿过黑瞎子的颈后，一手抄起他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这个比自己还高壮些的男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稳定，毫不费力。
黑瞎子身体不能动，嘴里却还能含糊地抗议：“……哑巴……放我下来……老子……自己……” 被这么公主抱回去，他黑爷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张起灵像是没听见，抱着他，步履平稳地朝着厢房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孤直的背影，在此刻却莫名多了几分踏实的温度。
沈野跟在身侧，看着张起灵专注前行的侧脸，和他怀中那个虽然喋喋不休却明显放松下来的黑瞎子，清晨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心中那片因秦岭阴影而泛起的波澜，渐渐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