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在张启灵怀中宣泄般的大哭之后，沈砚泠的心境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惧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所取代——信任。
他开始更加主动地配合恢复，努力地进行着解雨臣为他制定的、温和的复健动作，哪怕每次只是抬起手臂、活动脚踝都会让他气喘吁吁，他也咬着牙坚持。
无邪和胖子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有时是讲些道听途说的趣闻，有时是展示一些从外面淘换来的小玩意儿。沈砚泠虽然还不能说话，但会用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们，偶尔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感激的笑容，往往就能让无邪和胖子高兴半天。
解雨臣的调理依旧精准而有效。沈砚泠的气色一天天红润起来，身体也不再那么虚弱，虽然离独立行走还有距离，但已经能在张启灵的搀扶下，在房间里慢慢走上几步。
黑瞎子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每次出现，总会带回来一些关于外界，尤其是关于沈重山势力动向的模糊信息。气氛看似平静，但每个人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潜藏着暗流。
那三把骨刃与无邪三人的契合度也越来越高。无邪已经能操控骨刃进行一些简单的御物攻击，胖子则开发出了将骨刃附着在工兵铲上的“暴力”用法，解雨臣更是将骨刃与他的银针之术结合，创造出了一些兼具治疗与制敌效果的新手段。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银盘似的月亮高悬天际，清冷的月华如水银泻地，透过窗棂，将房间照得一片朦胧亮堂。
沈砚泠已经睡下。张启灵如同往常一样，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并未深眠，只是闭目养神，呼吸悠长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能量波动，让张启灵瞬间睁开了眼睛。
波动来源于床上。
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沈砚泠。只见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沉睡中的少年周身，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却又无比纯粹的淡粉色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感，与他尾椎和耳廓那抹绯红相互呼应。
紧接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沈砚泠那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初醒时的茫然，反而清澈剔透得如同被月光洗涤过的宝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空灵与纯净。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张启灵瞳孔微缩的动作——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盖在身上的薄毯，然后，双臂一撑，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不仅坐了起来，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需要搀扶，而是双腿一动，极其轻盈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月光洒在他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上，勾勒出少年纤细却不再显得脆弱的轮廓。他低头，好奇地看着自己踩在冰凉地板上的双脚，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初生婴儿探索世界般的、纯粹而新奇的表情。
然后，他试着，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在他脚掌落地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落脚的那一小块地板上，一株嫩绿的、带着尖锐小刺的玫瑰茎秆凭空生出，迅速抽枝、长叶，然后“啵”的一声，绽放出一朵娇艳欲滴的、散发着柔和粉色光晕的玫瑰花！
这朵玫瑰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凝实而美丽，将周围的月光都渲染得瑰丽了几分。
沈砚泠似乎被这景象吸引了，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更加明显的好奇和愉悦。他再次抬脚，迈出了第二步。
第二步落下，又是一朵能量玫瑰随之绽放。
第三步，第四步……
他像是在月光下嬉戏的精灵，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优美的仪式，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在房间内行走起来。他所过之处，一步一玫瑰，朵朵娇艳，步步生辉。
清冷的月华与瑰丽的粉光交织，将他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晕之中，美得令人窒息。
张启灵早已站起身，但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月光下那起舞般的少年。他能感觉到，此刻的沈砚泠状态非常特殊，并非完全清醒，更像是一种……在月光和某种内在力量牵引下的、无意识的展现。
沈砚泠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新奇的体验中。他走到窗边，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触碰那银白的月光。一朵玫瑰在他指尖悄然绽放，与月光嬉戏。他转过身，看着地板上自己留下的、蜿蜒的玫瑰小径，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真而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仿佛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阴影中的张启灵。
他停下脚步，歪着头，用那双清澈空灵的蓝眼睛看着张启灵，似乎在辨认。几秒后，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发出的却不是以往那些无意义的音节，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些许沙哑，却异常悦耳的——
“小……官……”
这两个字，如同玉珠落盘，轻轻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张启灵浑身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他能说话了？！
沈砚泠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住了。他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了更加惊奇和开心的表情。他再次尝试，声音比刚才流畅了一些，带着孩童学语般的稚嫩和认真：
“小官……好看……”
他指的是地上那些能量玫瑰，和自己身上笼罩的月光与粉晕。
张启灵再也按捺不住，从阴影中走出，快步来到沈砚泠面前。月光下，少年仰着头看着他，眼中是纯粹的欣喜和依赖，周身环绕着绽放的玫瑰，美得不似凡人。
“嗯。”张启灵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却又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景象。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砚泠脸颊的刹那，异变再生！
沈砚泠周身的粉色光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他脸上那纯真愉悦的表情瞬间被痛苦取代，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软倒！
地上那些能量玫瑰也开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砚泠！”张启灵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
就在他扶住沈砚泠的瞬间，所有的异象——月光下的粉晕、步步生出的玫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消失！房间内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依旧洒落。
沈砚泠靠在张启灵怀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奇迹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张启灵立刻将他打横抱起，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他探了探沈砚泠的脉搏，发现虽然有些紊乱，但并无大碍，只是能量透支后的虚弱。
他坐在床边，看着沈砚泠沉睡中依旧带着痛楚的眉眼，回想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又美丽至极的一幕，眉头深深锁起。
步步生玫瑰……月光下的蜕变……还有那声清晰的“小官”……
这绝不仅仅是恢复。这更像是一种……力量的初步觉醒和不受控制的展露。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张启灵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警告！外部高维意识接入！检测到强烈守护意念与灵魂共鸣！紧急信息传递授权开启！】
是系统的声音！但它似乎极其不稳定！
【张启灵！听好！不用管我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刚才沈砚泠的状态现在是灵魂碎片初步融合、力量溢散的表现！这具身体……这具物理投影，只是临时载体，无法长时间承受完整灵魂的力量！】
张启灵瞳孔骤缩！物理投影？临时载体？！
【沈砚泠，原本有身体，但是沈重山将他的身体毁了！他现在的本质是……高度凝聚的灵魂能量体！沈重山的实验……是试图将破碎的灵魂与各种能量特质强行融合，制造……完美兵器！他目前……只融合了三块碎片！一共有十五块！距离完整……还差很远！】
信息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在张启灵脑海中炸开！
被毁了身体？灵魂能量体？一共十五块？只融合了三块碎片？！
【刚才的力量爆发……引动了投影的不稳定！必须……尽快找到下一块碎片……否则……他的灵魂与投影可能产生排异……后果……严重！】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断开。
【下一块碎片……线索……在……他……记忆深处……或……与‘深海’……有关……】
声音戛然而止，系统的链接似乎彻底中断了。
张启灵僵在原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信息。他看着床上昏睡的沈砚泠，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为，砚泠只是体质特殊，经历了残酷的实验。却没想到，他连“身体”都没有了？现在只是一个……承载着破碎灵魂的投影？而这样的碎片，还有十五块流落在外？
步步生玫瑰的美丽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残酷的真相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月光依旧冰冷地照耀着。
张启灵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看着沈砚泠苍白的睡颜，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疼惜，更增添了一份无比沉重的、仿佛要扛起整个宇宙般的决绝。
无论砚泠是什么，无论前路还有多少碎片需要寻找，多少艰难需要面对。
他既已握住这只手，就绝不会再放开。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他都会陪着他，一块一块，将他破碎的灵魂，重新拼凑完整。
这是他的誓言，无声，却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