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卜筮初试，天机反噬
送走那位寻找画册的女士，书店重归寂静。
铜铃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与陆昭胸腔里未曾平息的剧烈心跳交织在一起。他靠在冰凉的书架上，深呼吸，试图压下指尖细微的颤抖，以及脑海中翻腾不休的惊涛骇浪。
龟甲……铜钱……那种跨越时空的苍茫气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书店最深处的阴影，那个刚刚被他仓促塞回原位的“书盒”，像一个沉默的黑色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卜筮之术！
这并非街头算命先生故弄玄虚的把戏，而是那本无名古书中隐约提及的、真正窥探命运轨迹、洞察吉凶祸福的秘法！需要极高的天赋和强大的灵觉支撑，甚至可能付出难以预料的代价。
危险吗？毫无疑问。
但渴望如同野火，在他心底疯狂燃烧。一个能直接窥见“天机”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按捺得住？他太需要一些指引，来看清自己脚下这片突然变得光怪陆离、吉凶莫测的道路。
更何况，只是试一试……小心一些，应该无妨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扼制。
他快步走到店门口，左右张望。午后老街行人稀少，阳光懒洋洋地铺陈着，并无异状。他深吸一口气，将玻璃门从内部轻轻锁上，又把门口“正在营业”的木牌翻转成“休息中”。
做完这一切，他心脏跳得更快了，既有负罪感，更有一种踏入禁区的兴奋与紧张。
他重新回到那个书架前，踮起脚，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那本沉重的“书盒”再次请了下来。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吸力，与他丹田内的气流隐隐呼应。
他捧着它，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炭火，快步走向书店最里间那个用帘子半隔开的茶座区域。这里更隐蔽，也更安静。
将书盒放在铺着靛蓝色扎染桌布的小桌上，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打开了那个机括。
“咔哒。”
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暗红色丝绒衬底上，三枚龟甲和几枚古铜钱静静躺着，古老的符号和裂纹在透过帘隙的微光下，仿佛 dormant 的龙鳞，沉默地诉说着无数过去的秘密。
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昭凝神回忆脑海中那些残缺的传承信息。有关这种最古老卜筮法的记载支离破碎，语焉不详，只强调“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灵犀一点，沟通天地”，需以自身灵觉为引，以龟甲铜钱为媒，感应冥冥中的命运之弦。
没有固定的仪轨，没有繁琐的步骤，全凭心念与感应。
他定了定神，努力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缓缓沉入丹田，引导着那丝温热的气流，沿经脉上行，汇于眉心祖窍（紫府穴）。
一种轻微的胀痛和灼热感自眉心传来，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感知力被不断提升、外扩。
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三枚冰凉的龟甲。当指尖与龟甲接触的刹那——
“嗡……”
龟甲表面那些古老符号的刻痕深处，再次闪过极其微弱的幽光！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指尖，猛地冲入他的身体！
不，那并非具体的信息，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庞大的、无序的“场”！是无数过去、现在、未来可能性的碎片交织成的混沌乱流！
陆昭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太阳穴如同被钢针攒刺，剧痛难忍！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远比他想象中更加猛烈和狂暴！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出血，凭借着连日修炼磨砺出的那一丝坚韧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拼命引导着体内那点微弱的气流去抵抗、去梳理这庞杂混乱的“场”的冲击。
不能放弃！必须问出一个问题！一个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混乱的意念中，一个念头顽强地浮现、凝聚——
“我当下的修行之路……是吉？是凶？！”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狂暴海洋的一颗石子，瞬间被惊涛骇浪吞没。但下一刻，那无序的混沌乱流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和聚焦的点，开始围绕着这个“问题”疯狂旋转、碰撞、组合！
“噗——”
陆昭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洒落在靛蓝色的桌布上，触目惊心。
但他顾不上擦拭，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发生的异象牢牢吸住！
桌上，那三枚龟甲无风自动，竟然轻微地、高频率地震颤起来，发出“嗡嗡”的蜂鸣！它们表面的幽光越来越盛，那些古老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游动！
旁边的几枚铜钱也猛地跳起，在桌面上疯狂旋转、碰撞，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叮当”声，如同急雨敲打玉盘！
陡然间，所有龟甲和铜钱同时静止！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以它们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茶座区域。帘子无风自动，轻轻摇曳。桌上的茶杯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枚龟甲之上，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裂纹，此刻在幽光的映照下，竟然交织、组合成了一幅极其复杂、极其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非字非画，充满了不祥的断裂、扭曲的锐角以及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让人感到一种大祸临头、在劫难逃的极致压抑和恐惧！
而其中一枚铜钱，更是“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了一道细缝！
凶！ 大凶！
甚至无需任何解读的知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栗，就直接将这两个字狠狠地砸进了陆昭的脑海！
与此同时，一段破碎混乱、却又冰冷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刀锋，强行切入他的思维：
“……潜龙勿用……阴霾蔽日……杀机暗藏……东南……忌出行……血光……”
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警告意味！
“呃啊——！”
陆昭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吼，整个人从椅子上翻滚下来，蜷缩在地板上，浑身剧烈地痉挛着，冷汗如瀑，瞬间浸透了衣衫。
那股庞大的、混乱的“场”在传递出这段破碎的警示后，开始急速衰退、消散。
但残留的冲击和那幅大凶卦象带来的精神压迫，依旧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不止，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搓，恶心欲呕。
他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丹田内的气流变得紊乱不堪，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微弱火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就是窥探天机的代价？！
仅仅是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甚至没能得到清晰的答案，只是几句支离破碎的警示和一个恐怖的大凶之兆，就几乎抽干了他连日苦修积累的全部气息，更是让他神魂受创，元气大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陆昭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靠墙坐起。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心有余悸的后怕和深深的疲惫。他看着桌上那裂开的铜钱和已然恢复暗淡、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龟甲，又看了看桌布上那点点刺目的血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手忙脚乱地将龟甲和铜钱收回书盒，盖好盖子，仔细擦去桌上的血迹，又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倒在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杀机暗藏……东南……忌出行……血光……”
那冰冷的警示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东南？忌出行？
他猛地想起，明天下午，他需要替秦老板去城东南区的图书批发市场取一批预订的旧书！
原本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出，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不安的血色阴影。
去，还是不去？
卦象显示大凶，明确警示忌出行，甚至有血光之灾。
可若是不去，如何向秦老板解释？刚刚得到的工作，难道就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是自己学艺不精解读错误的卦象而放弃吗？
但如果……如果是真的呢？
那种灵魂层面的战栗和警示，那种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反噬之力，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信任这用半条命换来的、凶险莫测的古老预兆？还是相信现实的逻辑与规划？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变得昏黄而柔和，透过帘隙，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书店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着清醒。
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已然合上的书盒，眼神复杂无比。
这窥探天机之力，是宝藏，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而命运的岔路口，已经冰冷地横亘在他的眼前。
选择，从未如此沉重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