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忘则斜眼瞥了他一眼道:“你个小和尚,我还怕你不成?”
“只是你要输了莫要哭鼻子!显的我欺负小孩子!”
空空小和尚则是一脸微笑,“我怕到时哭鼻子的是你!”
夜色渐深,寒山寺的古钟余韵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与弥漫的夜雾交织,营造出一方脱离尘世的静谧。
然而,这静谧被院中对峙的两人彻底打破。
阿忘,这位满头白发的绝世剑修,虽说失了记忆,但那刻在骨子里的锋锐与不羁却丝毫未减。
他手里紧攥着油纸包,斜眼看向空空小和尚,眼神里全是“你休想染指”的警惕与挑衅。
而空空小和尚则全然是另一番气象。
他身形尚小,立于月光下,月白色的僧衣仿佛笼罩着一层清辉。
他面容稚嫩,但那双眼眸,却澄澈如雪山圣湖,倒映着星河与月色,更仿佛能映照出世人心底的每一缕杂念。
他双手合十,姿态标准,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微妙笑意。
萧寒生和寺庙的净衍大师,还有拾光拾忆两位小沙尼,则是在一旁观摩。
这时,阿忘率先发难,
“小秃驴,佛门五戒,首戒就是杀生,次戒偷盗。
你盯着我这烧鸡,是动了杀心,还是生了盗意?”
阿忘抢先发难,语带机锋,试图用佛门戒律反将空空一军。他言辞犀利,正如他无形中的剑意。
空空不慌不忙,眼帘微垂,声如清泉击石:
“阿弥陀佛。施主着相了。小僧眼中,并无‘烧鸡’之名相,只见一团因缘和合之物。
昔日它振翅啄食,是生灵;
如今它色香诱人,是业果。
施主视之为珍馐,是欲望攀缘;
小僧观其为警示,是慈悲心生。
何来杀盗之念?唯有因果流转罢了。”
“巧言令色!”阿忘嗤笑,
“按你这说法,世间万物皆是因缘和合,那你还修行什么?
吃饭是因果,睡觉是因果,干脆什么都别做,等着因果自己掉下来砸你头上好了!”
“施主此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空空抬起头,
目光清澈地看向阿忘,“正因为知因果,才要慎造因、善结果。
修行非是枯坐等待,而是于行住坐卧中,念念分明,不随境转,不堕欲望深渊。
譬如这‘烧鸡’,”他顿了顿,
似乎觉得这词有些粗俗,“它勾起施主食欲,是‘缘’;施主购买享用,是‘行’。
若能在食欲起时,观其虚幻,知味不过舌根暂触,饱腹不过暂时需求,便是修行。
而非被其牵引,执着难舍,生出无穷烦恼。”
阿忘被他一番“缘起性空”的道理绕得有些晕头转向,但还是强辩道:
“照你这么说,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酸甜苦辣,爱恨情仇,皆是体验!
若都像你说的这般清心寡欲,人生岂非如同一潭死水?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求的就是大自在,大逍遥,率性而为,念头通达!
像你这般束手束脚,连只烧鸡都不敢看,还修什么真,问什么道?成什么佛?”
他这话,隐隐透露出属于顶尖剑修的那种道心——追求极致与自由。
空空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竟有几分慈悲之意:
“施主所言“自在逍遥”,可是真自在?真逍遥?
被欲望驱使,为外物牵绊,口体之奉,名利之求,得失之间,心随境转,患得患失,此乃‘心为形役’,是大不自在。
我佛门所求自在,是‘心能转境’的大自在。
非是杜绝万物,而是于万物中不迷;
非是泯灭情感,而是于情感中不溺。
风吹幡动,仁者心动。
施主,是你的心被这烧鸡牵动了,还是小僧的心被牵动了呢?”
这一问,如同无声惊雷,让阿忘一时语塞。
他感觉自己的逻辑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潭,对方总能从一个他未曾想过的角度,轻描淡写地化解他的攻势,并直指本心。
阿忘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方向。
他挺直腰背,属于剑修的那股宁折不弯的锐气自然流露: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那我问你,你佛家讲慈悲为怀,不杀生。
若遇十恶不赦之徒,屠戮生灵,你当如何?
是以你那慈悲心感化他,还是任由他行凶,徒增罪业?”
这是经典的诘难,涉及佛家“降魔”与“慈悲”的辩证。
空空则是神色不变,坦然道:
“慈悲亦有金刚怒目。
降魔即是护生,斩断恶缘,亦是慈悲一种。
然我佛门弟子,首重度化。
若可度,则不惜身命,以佛法智慧引其向善;
若不可度,为护更多众生,亦会行雷霆手段。
但此‘雷霆’,非是嗔恨心起,而是以大慈悲心为基础,如同父母惩戒顽童,其心是爱,其行是责。
与施主剑修一道,为快意恩仇,为斩断因果而出剑,其心其念,已然不同。”
“有何不同?结果不都是除恶?”阿忘追问。
“因地不同,果报迥异。”空空声音平和却很坚定,
“以嗔恨心、杀戮心除恶,恶虽除,自身亦沾染杀业,种下来世恶因,且易入‘以暴制暴’之循环,非是根本解决的办法。
以慈悲心、护生心降魔,心念清净,如明镜照物,物去镜空,不落痕迹,是真解脱。
施主之剑,锋芒毕露,可断金石;我佛之剑,名智慧剑,斩的是烦恼根,断的是无明本。”
阿忘闻言,心中莫名一震。
空空描述的那种“为快意恩仇,为斩断因果而出剑”的感觉,竟让他灵魂深处产生了一丝共鸣与一丝迷茫,,,自己的剑,曾经为何而出?
他头痛欲裂,脑海之中仿佛闪过无数画面,
“师兄,,,放下吧,,,”
“逆徒,,,你做的好事!”
“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啊!!!,,,,”
阿忘痛苦抱头,
片刻之后,他恢复如初,
随后不服气道:“烦恼无形,无明无质,如何斩断?
不过是空中楼阁,自欺欺人!
唯有力量,真实不虚的力量,才能在这天地间立足!
我一剑在手,可断江河,可斩星辰,这难道不是真实?”
“力量自然是真实。”空空点头,出乎意料地并未否定,“但施主可知,这世间最刚猛、最无法摧毁的力量,并非断江河、斩星辰之力。”
“那是什么?”阿忘挑眉。
“是慈悲之力,是智慧之力,是忍耐之力。”
空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金刚怒目,不及菩萨低眉。
菩萨低眉,是大慈悲,能包容一切,化解一切怨怼,这种力量,比金刚之力更为浩瀚。
星辰亦有陨落之时,江河亦有改道之日,
唯有慈悲与智慧,穿越时空,亘古长存。
施主可曾见过,一滴水,历经万年,能穿通巨石?
这便是柔韧之力,亦是忍耐与时间的智慧。
施主的剑,能斩断巨石,可能斩断这滴水吗?
可能斩断这万年时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