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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江州市政府的官方通告，像一张冰冷僵硬的尸布，盖在了沸腾的舆论上。
它企图用权威的重量压制住所有的声音，但它低估了火焰的温度。
江州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茶水间里，几个员工围着手机，脸上挂着同一种讥诮的表情。
“‘民事纠纷’？‘发生摩擦’？我昨天晚上看的难道是好莱坞特效大片？”一个负责产品的年轻人笑出了声，“这公关水平，我奶奶用脚写的都比它强。”
“你小声点！”旁边的行政小姑娘紧张地看了看门口，“没看到最后一句吗？‘依法追究’！小心被跨省请喝茶。”
“怕什么？法不责众。”产品经理撇了撇嘴，把手机音量调大，一段被网友恶搞的视频传了出来。视频里，推土机撞向小楼的画面，被配上了“斗地主”的背景音乐——“你的牌打得也忒好了！”旁边还用硕大的花字写着：“一场由补偿协议引发的友好‘摩擦’”。
茶水间里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这笑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回响。在大学的自习室，在写字楼的格子间，在出租车的广播里。周文海那份傲慢的通告，非但没有灭火，反而成了一个全民级的笑料。
人们不再仅仅是愤怒，他们开始用解构和嘲讽，来消解这份通告所代表的公权力傲慢。
“民事纠纷”这四个字，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成了江州市民心照不宣的年度热词。
“哟，今天上班跟老板‘摩擦’了一下，这个月的奖金可能要‘民事纠纷’了。”
“我刚跟我女朋友‘民事纠纷’了，她现在正在跟我进行‘司法程序’，让我跪榴莲。”
网络上，无数的段子手和漫画家下场狂欢，将那份通告里的词句，编排成各种令人捧腹的作品。这场舆论风暴，已经从一场严肃的社会事件，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官方公信力的、大型的行为艺术。
周文海，亲手为自己搭建了一个被全民围观的滑稽舞台。
……
丁凡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刷着手机，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段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当一个庞然大物试图用谎言掩盖真相时，最好的武器不是愤怒，而是嘲笑。嘲笑，能让它的威严瞬间瓦解，让它的恐吓变成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那部单线联系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已办妥。”
丁凡放下茶杯，打开那台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他再次登录了“江州茶馆”论坛，找到了自己那个名为“一个过路人”的帖子。
经过一夜的发酵，这个帖子已经被顶成了论坛的“镇坛之宝”，回复楼层高达数万。尽管管理员在压力之下，删除了大量过激的言论，但剩下的内容，依然充满了对官方通告的冷嘲热讽。
丁凡没有在主楼编辑，而是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在下面跟了一层楼。
他没有写任何多余的文字，只发了一张截图，和一段简短到极致的评论。
截图，是一张手机银行的转账记录。
收款人姓名：李强。
转账金额：500,000.00元。
转账时间：2023年x月x日，上午9点15分。
转账备注：拆迁赔偿款。
而在截图下方，是那句简短的评论：
“听说，这就是官方通告里提到的‘正在进行的司法程序’？”
这条回复，就像一颗投入滚油里的水珠，瞬间炸开了锅。
如果说，昨夜的视频点燃的是人们的同情心，今早的官方通告激发的是人们的逆反心，那么，这张转账截图，则彻底击碎了人们对公权力最后的一丝幻想。
“卧槽！卧槽！卧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上午八点发通告说是‘民事纠纷’，九点十五分就给人家打了五十万‘赔偿款’？这他妈是怕我们看不懂什么叫‘做贼心虚’吗？”
“这备注……‘拆迁赔偿款’！这不就是承认了强拆的事实吗？这脸打得，啪啪响啊！”
“这已经不是公关事故了，这是公然把全国人民当傻子耍！”
“‘一个过路人’大神牛逼！这料是从哪儿来的？感觉他手里捏着宏远集团的服务器啊！”
截图在几分钟之内，就被转发到了微博、微信群、抖音……所有能够传播信息的平台。
那些刚刚还在玩梗、开玩笑的网民，这一次，笑不出来了。
他们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愤怒。
如果说之前的舆论是一场大火，那么这张截图，就是一枚燃料空气炸弹。它让火势不再仅仅是燃烧，而是产生了毁天灭地的爆炸。
江州市委宣传部，网监中心。
张副部长刚刚因为通告发出后，舆论暂时被“引导”而松了一口气，正准备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
“张部！不好了！出大事了！”一个科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的平板电脑因为颤抖而差点掉在地上。
张部长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抢过平板。
当他看清屏幕上那张清晰无比的转账截图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完了。
这一下，是彻底完了。
这张截图，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官方通告那颗本就脆弱的心脏，然后还狠狠地转了两圈。
它用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政府在撒谎。
“删！给我删！不惜一切代价！”张部长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了。
这张截图，已经在无数人的手机里落地生根，它会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向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删不尽，也杀不绝。
就在这时，丁凡的第二份“礼物”，也悄然而至。
“一个过路人”的账号，在那条回复下面，又追发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份被扫描的、看起来像是内部文件的影印件。文件的抬头，印着“宏远集团拆迁项目部”的字样。
文件内容是一份会议纪要，时间，是强拆发生前的一周。
纪要里，用冷冰冰的文字记录着会议的讨论结果，其中一段被红笔圈出，显得格外刺眼：
“……针对安居苑7栋401住户李胜利的抗拒行为，会议决定，启动第二套方案。在下周三之前，必须完成该地块的清场工作，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确保项目进度不受影响。相关善后工作，由法务部跟进处理。”
文件的末尾，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周峰。
在这份会议纪要的图片下面，“一个过路人”又追加了一句评论，像一个冷酷的法官，在宣读最后的判词：
“请问，这就是官方通告里提到的，‘拆除过程中发生的摩擦’吗？”
如果说，转账截图是引爆炸弹，那么这份会议纪要，就是往炸弹里，又塞进了一公斤的c4炸药。
它直接证明了，那场暴力强拆，根本不是什么“摩擦”，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并且由宏远集团董事长周峰亲自批准的、赤裸裸的犯罪行为。
“民事纠纷”、“发生摩擦”、“司法程序”……
官方通告里的每一个字，都被这两份证据，反复抽打，碾得粉碎。
整个互联网，彻底失控。
愤怒的声浪，如海啸一般，冲垮了所有的删帖高墙，淹没了所有的控评水军。
这一次，人们的矛头不再仅仅指向宏远集团，而是直接对准了发布那份可笑通告的江州市政府。
“请周文海书记出来解释一下！”
“这就是你治理下的江州？黑社会横行，政府公然撒谎！”
“查！必须彻查！从宏远集团查起，再查到它背后的保护伞！”
舆论的压力，已经不再局限于网络。它开始向现实世界，渗透。
……
上午十点半，省委大院。
周文海刚刚结束了在省委书记钱立群办公室那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说明”。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钱立群没有发火，甚至没有一句重话。他只是把那份官方通告的打印稿，和几页打印出来的、网民的恶搞评论，轻轻地放在周文海面前。
“文海同志，我们党和政府的公信力，不是这么用的。”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周文海如坐针毡。
他强撑着解释，说这是为了尽快平息事态，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炒作。
钱立群听着，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
这个动作，让周文海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搞砸了。
他坐上自己的专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掏出手机，想看看舆论有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在强力弹压下开始降温。
可当他点开新闻软件时，瞳孔猛地一缩。
头条推送的，不再是那份官方通告，而是一张红底白字的图片，上面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宏远集团董事长周峰，涉嫌指使暴力强拆，内部文件曝光！】
周文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抖，点开了那条新闻。
当他看到那张转账截图，看到那份签着他儿子名字的会议纪要时，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被置于亿万人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根本不是在跟他对弈。
对方是在戏耍他。
他每走一步，对方都预判到了，并且早已准备好了更狠、更绝的后手，就等着他一头撞上去。
先是放出视频，引他出手。
然后在他发出最傲慢的通告，自以为掌控全局时，再甩出这两份致命的证据，将他和整个市政府的公信力，一起钉在耻辱柱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了。
这是一种碾压，一种智商和手段上的、全方位的碾压！
周文海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不是对省委书记的问责，也不是对汹涌的民意，而是对那个未知的、如同鬼魅一般的对手的恐惧。
对方，似乎能看穿他的一切，甚至能拿到他儿子公司的绝密文件！
就在这时，司机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种尖锐而急促的特殊铃声，是省委办公厅的紧急通知。
司机接了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通过后视镜，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看着后座的周文海。
“书……书记……”司机的声音都在打颤，“省委……省委常委会通知，十一点，召开紧急扩大会议，议题是……是关于我市的突发舆情事件……”
周文海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重重地撞在座椅上。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