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由影子构成的怪物没有停下。
它无视了伊格瑞丝那几乎要将空气点燃的怒火，继续向前飘来。
一阵阵像是湿木头在火里爆裂的“噼啪”声，从它那并不存在的身体核心里传出。那是一种纯粹蔑视的语言。
“动他？”
伊格瑞丝的声音低沉，如同地底深处的龙吟，其中蕴含的力量让广场的石板都开始震动。
她的身形变得模糊。
下一个瞬间，一头庞大的赤色巨龙取代了刚才的少女，双翼展开，将昏迷的肖恩完全护在身下。
一股金色的洪流从她口中喷涌而出，那是被高度浓缩的毁灭烈焰，笔直地射向那团靠近的影子。
然而，火焰消失了。
就在它们即将触碰到“虚空呢喃者”的前一刻，它们就那么…凭空不见了。没有烟，没有声音，仿佛“火焰”这个概念，在那一小块空间里被彻底抹除。
那团影子，继续着它那安静而从容的步伐。
“吼！”
伊格瑞丝的挫败与狂怒，化为了一记实质性的攻击。她那覆盖着厚重鳞甲，足以粉碎山峦的巨尾，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横扫而出。
那声势，简直就像是一道红色的闪电。
然后，龙尾径直穿过了那团影子。
没有撞击感。没有阻力。什么都没有。就像是挥过了一片空无。
但一股令人作呕的寒意，瞬间从龙尾上传来。被影子穿过的那一小片区域，原本流光溢彩的赤色鳞甲，立刻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死灰色。那里的生命力，被抽干了。
伊格瑞丝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迅速收回尾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死掉的鳞片。
“公主殿下！不要用您的力量直接接触它！”
龙族长老埃尔德林苍老的声音，穿透了她的惊慌。这位年迈的巨龙，维持着他那有些佝偻的人类形态，蹒跚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凝重。
“它不是实体！它是‘规则’的具象化！是深渊的意志在侵蚀我们的世界！”
“虚空呢喃者”停顿了一下，它那无形的“视线”，从昏迷的肖恩身上，转向了这个孱弱的老龙。它发出的爆裂声里，多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
“我们的魔法，我们的龙息，都是建立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在它的领域里，这些都会被解析、抹消！”埃尔德林解释着，呼吸急促而混乱。他主动站到了伊格瑞丝和那怪物之间。
“那怎么办？”伊格瑞丝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她巨大的龙头垂向长老，“父王他们都…”
“总有一些东西，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埃尔德林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异常明亮。他越过伊格瑞丝，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类。
“比如…生命本身。”
他笑了，一个悲伤而又骄傲的笑容。
“公主殿下，龙族的未来，就拜托您了。”
“还有…我们未来的龙王陛下。”
没等伊格瑞丝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埃尔德林就开始了吟唱。
那不是咒语。那是一首歌，古老而悲怆，一段述说着创生与终结的旋律。他那瘦弱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魔法的光辉，而是一种纯粹的，由生命力燃烧时发出的光芒。
“长老！不要！”伊格瑞丝尖叫起来，她终于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
“此乃古龙之契…以魂为薪，以血为引…”
埃尔德林的身躯变得半透明。
“…燃尽此身，守护永恒！”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的身体彻底消散。他化作了一个无限小的，纯粹的白点。
那光点没有爆炸。
它只是扩张开来。
在它前进的路径上，“虚空呢喃者”那扭曲的影子第一次剧烈地翻滚、嘶鸣。它那绝对否定的领域，遇上了它无法抹除的东西：一个自愿献祭的灵魂最本源的能量。
影子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啸，那啸声直接撕扯着要塞里每一个人的心智，然后迅速后退，向着天空淡去。
白光再次脉动了一下，随后便温柔地消散了，只在原地留下一丝属于生命的，温暖的余韵。
埃尔德林，消失了。
伊格瑞丝呆呆地看着那片空地，庞大的龙躯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如同滚石一般，从她金色的眼瞳中涌出，重重砸在广场的地面上。
他走了。那个总是给她带糖果，教训她礼仪，却又第一个为她和肖恩欢呼的老人…走了。
为了保护他们而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西侧城墙的方向传来，剧烈的震动席卷了整个要塞。
那声音，和之前敌人有节奏的撞击完全不同。那是古老岩石不堪重负时发出的悲鸣。
“西墙！西墙塌了！”
一名了望兵那充满纯粹恐惧的尖叫，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通讯符文石里，格罗姆的声音猛然炸开，不再只是怒吼，而是夹杂着狂怒与绝望的咆哮。
“兽人！所有还能动的兽人！跟我来！”
透过城墙上一个新出现的，巨大的豁口，黑色的怪物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
格罗姆，浑身沾满了黑色的腥臭液体和战友的鲜血，独自一人站在了缺口处。在他身后，幸存的兽人战士们重新集结，面容肃杀。
“防线已经没了！”他对着符文石咆哮，“后面就是法师和伤员！”
“用我们的身体！把这个洞给我堵上！”
“为了部落！”
他扔掉了手中那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盾牌，重新握紧了巨斧。
伴随着最后一声战吼，他第一个冲进了那片畸变的洪流中。
“兽人永不后退！”
他麾下的精锐战士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紧随其后。他们没有组成盾墙。他们本身，就成了墙。
一名兽人战士被十几只蜘蛛状的怪物淹没，四肢被活活撕下。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用牙齿咬断了一只怪物的喉咙。
另一人被骨矛刺穿，他却死死抓住矛杆，将持矛的怪物拽到身前，然后引爆了身上携带的矮人炸药，和周围十几只怪物同归于尽。
格罗姆是缺口中央的毁灭风暴。他的战斧将怪物劈成两半，他的拳头砸碎它们的头颅。怪物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一座尸骸堆积成的小山作为代价。
但它们，无穷无尽。
那个缺口，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最勇敢的兽人战士的生命。那道由绿色的皮肤和钢铁的意志组成的活墙，正在被一点点地啃食、瓦解。
“撑不住了！”巴顿急促的声音从符文石里传来，“格罗姆！你他妈快撤出来！你会死的！”
“滚！”格罗姆的回应只有一个沙哑的字，紧接着是战斧劈开什么东西的闷响，“老子的后面…没人能退了！”
广场上，伊格瑞丝听到了这一切。
她听到了城墙的崩塌。她听到了格罗姆那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冲锋。她感受到了老者在她面前逝去的生命余温。
她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从埃尔德林消失的地方移开，看向了脚下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动，望向了西侧那个被突破的缺口，那里的厮杀声正逐渐达到顶峰。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广场，脸上写满了绝望。
“公主殿下！格罗姆酋长…他…他们快顶不住了！”
伊格瑞丝慢慢站了起来，红色的长发在战争的狂风中飞舞。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的表情，不再是悲伤或恐惧。
那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她最后看了一眼肖恩，然后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伐，向着缺口走去。
城墙方向，格罗姆那不屈的怒吼最后一次传来，声音已经虚弱，但意志从未折断。
“来啊！你们这些杂碎！”
就在伊格瑞丝即将走出广场时，一只手，虚弱，却异常用力地，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别…去…”
一个嘶哑、干涩，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你的战场…不…在那里…”
伊格瑞丝僵住了，全身都变得无比僵硬。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了头。
肖恩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黑色的瞳孔，没有焦点，却正直直地看着她。他的手在发抖，但那份力道，却紧得让她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