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棺夜啼
1998年，河北易县，秋家峪。
入伏的雨连着下了三天，村西头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让雷劈了半拉，焦黑的树干上还挂着半片没烧透的槐树叶，黏糊糊地往下滴黑水。秋龙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雷击枣木杆，铜烟锅子被熏得油亮，烟圈刚吐出来就被院外的风卷成碎雾。
“当家的，你倒是管管！二柱家的又来闹了！”屋里传来王秀华的大嗓门，紧跟着是碗碟碰撞的脆响。秋龙磕了磕烟锅，把烟蒂往鞋底一捻，慢悠悠站起身。院门口果然围着半村人，二柱他媳妇刘翠兰坐在泥水里拍着大腿哭，怀里抱着个脸色发青的小男孩，正是二柱家的独苗狗蛋。
“秋龙兄弟，你快救救狗蛋！”二柱冲过来抓住秋龙的胳膊，手劲大得攥得人骨头疼，“这孩子从昨天下午就烧，胡话连篇，卫生院的老张头说……说没救了！”
秋龙没说话，蹲下身掀开狗蛋的眼皮。小孩瞳孔泛着灰，嘴唇乌紫，鼻翼翕动得越来越慢，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他又摸了摸狗蛋的手腕，指尖刚碰到皮肤就皱了眉——这不是普通的发烧，是阴寒入体，脉相虚得像游丝。
“翠兰，你说实话，狗蛋昨天去哪了？”秋龙的声音不高，却让哭闹的刘翠兰瞬间停了声。她眼神躲躲闪闪，嘴唇哆嗦着说：“没……没去哪，就跟村里的娃子在老槐树下玩……”
“玩什么了？”秋龙追问。
“就……就挖蚂蚁洞……”刘翠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对了！他说在树根底下摸着个木盒子，打开看里面有件红棉袄，还拿回家穿了一会儿！我嫌脏给扔灶膛里烧了……”
“糊涂！”秋龙猛地站起身，抓起门后的桃木剑就往外走，“那老槐树下是民国年间的乱葬岗，红棉袄是殉葬的东西，你烧了它，是把怨气引到孩子身上了！”
半村人跟着秋龙往老槐树跑，雨还没停，泥地里踩得全是脚印。到了树底下，秋龙让二柱拿锄头挖，刚挖下去两尺，锄头就碰到了硬东西。扒开湿土一看，是个黑木棺材，棺材盖已经被撬开过，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片红色的碎布。
“怨气已经锁了孩子的三魂，得开坛作法引走。”秋龙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青色道袍，腰间系着黄布腰带，上面绣着八卦图。他让村里人找来一张八仙桌，摆上香炉、烛台、桃木剑和三张黄符，又让王秀华回家取来一碗糯米、一碗清水。
刚点上蜡烛，一阵阴风突然吹过，烛火“噗”地灭了。刘翠兰尖叫一声，抱着狗蛋往后退。秋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用舌尖舔湿，贴在棺材上，又拿起桃木剑在烛火上烤了烤，剑身在黑暗中泛着红光。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秋龙念起咒语，声音洪亮，压过了风声。他拿起桃木剑，在狗蛋的头顶、胸口、脚底板各点了一下，又将糯米撒在狗蛋身上。糯米刚碰到皮肤，就“滋啦”响了一声，冒出一股白气。
就在这时，村东头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车灯照得人睁不开眼。车子停在人群后面，下来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夹。
“秋龙先生，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戴眼镜的男人走到秋龙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秦岭那边出了点事，省里让我们来接你过去。”
秋龙手里的桃木剑顿了一下，没回头：“没看见我正在作法？等我救了这孩子再说。”
“秋先生，那边的事很急，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另一个男人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急切，“而且，是749局的李主任让我们来的。”
“749局”三个字一出口，秋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转过头，盯着戴眼镜的男人：“749局？这次是什么事？”
戴眼镜的男人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秋龙。照片上是一片豪华别墅群，别墅的墙角下插着很多黑色的钉子，排列成奇怪的形状。照片的右下角写着“秦岭，云顶别墅”。
“这别墅里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都是一夜之间没了气息，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法医查不出死因。”戴眼镜的男人压低声音，“我们怀疑是风水局，而且是很歹毒的72钉阵，专门吸人的阳气。”
秋龙看着照片，眉头越皱越紧。72钉阵是古代的邪术，用72根浸过黑狗血的铁钉，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埋在建筑物的地基下，能聚阴煞，吸活人的阳气，时间久了，整个建筑都会变成凶宅。
“我知道了。”秋龙把照片还给戴眼镜的男人，转身继续作法，“给我半小时，等我救了这孩子，跟你们走。”
戴眼镜的男人点点头，退到一边。秋龙重新点上蜡烛，拿起黄符，在烛火上烧了，将纸灰撒在清水里，给狗蛋灌了下去。过了几分钟，狗蛋突然咳嗽了一声，脸色慢慢红润起来，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
“好了，怨气引走了，让孩子回家好好休息，别再靠近老槐树。”秋龙收起道袍，穿上外套，对二柱说。他刚转过身，就看见王秀华的表妹王娇凤站在人群后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口黑木棺材，脸色苍白。
“娇凤，你怎么来了？”王秀华走过去，拉了拉王娇凤的胳膊。
王娇凤没说话，走到秋龙身边，声音有些发颤：“秋龙哥，那棺材里……不止有红棉袄，还有个女人的头骨，在棺材的角落里，你没看见吗？而且，那头骨上有个洞，是被人用钉子钉的。”
秋龙心里一沉，刚才挖棺材的时候，他确实没注意角落里。他刚想回去查看，戴眼镜的男人就走了过来：“秋先生，我们该走了，车子已经在等了。”
秋龙看了一眼王娇凤，又看了看那口黑木棺材，犹豫了一下。王娇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秋龙哥，你这次去秦岭，要小心……我昨天晚上梦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别墅的屋顶上，手里拿着一把钉子，说要找你报仇。”
秋龙的手腕被王娇凤抓得生疼，他看着王娇凤的眼睛，那眼神不像是在说梦话，倒像是真的见过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他拍了拍王娇凤的手：“别担心，我没事。”
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上了摩托车，秋龙回头看了一眼秋家峪。雨还在下，老槐树下的黑木棺材被村里人重新埋了起来，王娇凤站在门口，还在望着他的方向。摩托车越开越快，很快就出了村，消失在夜色里。
车子开了两个小时，到了县城的火车站。戴眼镜的男人领着秋龙上了一列软卧火车，车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戴眼镜的男人从皮夹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递给秋龙：“秋先生，这次去秦岭，你用这个身份，叫‘陈默’，是我们局里的顾问。”
秋龙接过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是他的，名字却不是他的。他把身份证放进口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戴眼镜的男人坐在对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秋先生，72钉阵很凶险，你以前处理过类似的案子吗？”
“民国三十六年，我太爷爷在北平处理过一次，不过那次是36钉阵，比这次的72钉阵弱一半。”秋龙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那次我太爷爷差点没回来，最后是用了自己的半条命才破了阵。”
戴眼镜的男人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火车继续往前开，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秋龙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想起了王娇凤说的话——穿红衣服的女人，拿着钉子，要找他报仇。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报仇。但他心里有种预感，这次秦岭的案子，不会那么简单。而且，老槐树下那口黑木棺材里的女人头骨，还有王娇凤说的梦，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慢慢向他收紧。
火车开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到了西安。下了火车，又上了一辆越野车，往秦岭方向开。越往山里走，雾气越重，路边的树木长得枝繁叶茂，遮得天空都看不见了。
“快到了，前面就是云顶别墅。”开车的男人指了指前面的雾气，“昨天晚上，别墅里又死了一个人，是别墅的开发商。”
秋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雾气中隐约能看见一片白色的别墅群，像是浮在半空中的鬼屋。他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心里清楚，一场恶战，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