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香灰落了满案,魏无羡靠在蓝忘机怀里,指尖早已失了温度,唯有目光还执着地凝着身前之人。他是他刻入道骨的道侣,是跨越了生死劫难、执手走过十数载的知己,此刻却连抬手抚一抚那人紧蹙的眉峰,都成了奢望。
“蓝湛……”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别难过。”他笑了笑,眼底映着窗外飘落的雪,“能与你相伴这些年,我……无憾了。”蓝忘机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极紧,指节泛白,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却连一声重话都不敢说,怕惊扰了怀中摇摇欲坠的生命。魏无羡抬手,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眼角的湿意,“等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练琴,别再……别再一个人守着静室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视线渐渐模糊,却仍努力望着蓝忘机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轮回里。“若有来生……”话音未落,指尖猛地垂落,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蓝忘机浑身一僵,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痛彻心扉的嘶吼被死死憋在胸腔,震得气血翻涌。就在此时,魏无羡胸前一直贴身存放的、那枚曾被两人灵力共同温养的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青光,光芒裹着他的魂魄,瞬间冲破了时空的桎梏。
“唔……”
魏无羡猛地睁开眼,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莲花香气,耳边是云梦水乡特有的蝉鸣与水声。他愕然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年轻、充满活力的双手,身上穿着的是少年时的云梦校服。
这不是静室,是他在莲花坞的卧房。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陈情笛静静悬在那里,触感温润熟悉。心脏狂跳不止,不是弥留之际的衰竭,而是失而复得的滚烫。
“我……回来了?”
他喃喃自语,目光骤然变得复杂而冰冷。前世直到最后,他才知晓父母并非死于夜猎,而是江枫眠夫妇为了掩盖当年的秘辛,痛下杀手。这份被蒙在鼓里的恩情,成了他一生最可笑的枷锁。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他回来了,回到了听学之前,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而这一次,他不仅要为父母报仇,要改写所有遗憾,还要……去见蓝忘机。
想到那个清冷孤高、却会为他动心动情的人,魏无羡眼底的寒意褪去几分,染上了一丝灼热的期待。前世的错过与遗憾,这一世,他要亲手弥补。听学在即,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很快就要为他敞开了。
魏无羡指尖摩挲着陈情笛身的纹路,灵力下意识流转间,窗外竹影突然无风而动,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从墙角阴湿处钻来,乖乖缠上他的指尖。
他眸色一沉。
前世被世人唾弃的怨气,这一世竟仍能为他所控。胸腔中翻涌的情绪瞬间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盘算——此时的他尚未修鬼道,过早暴露陈情与控怨之能,只会重蹈覆辙。他抬手掀开乾坤袋的收口,将陈情稳妥放入,指尖掐诀,袋口隐于袖间,再无半分痕迹。
出发前往云深不知处的那日,江家船队顺流而下,江澄站在船头,意气风发地指点着沿途景致,与同行的弟子们谈笑风生,眼角眉梢满是少年人的张扬。
魏无羡却独自靠在船尾,竹篙随意点在水面,搅碎了水中的天光云影。他垂着眼,长睫掩去眼底的复杂,周身仿佛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喧闹隔绝在外。
“魏无羡!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过来看看这处瀑布!”江澄回头喊他,语气带着惯常的熟稔。
换做从前,魏无羡早已笑着跳过去,要么跟江澄斗嘴,要么想出些新奇点子惹得众人哄笑。可此刻,他只是淡淡抬了抬眼,摇了摇头:“不了,你们看吧。”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往日的鲜活。
江澄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嘟囔道:“莫名其妙。”转身又跟弟子们聊了起来,只是话里的兴致明显减了几分。
江厌离端着一碟刚切好的莲藕排骨汤走过来,柔声问道:“阿羡,是不是坐船累了?喝点汤垫垫吧。”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姐姐独有的关切。
魏无羡侧身避开她递过来的碗,目光疏离:“多谢师姐,我不饿。”
“师姐”三个字,说得客气又生分,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江厌离一下。她握着碗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与失落,却还是温声道:“那好吧,汤还热着,你要是想吃了随时跟我说。”
魏无羡没再回应,重新垂下眼,望着船底潺潺流过的江水。
前世的他,把江澄当最好的兄弟,把江厌离当最亲的姐姐,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被蒙在鼓里的欺骗与最终的陌路。如今再面对这两人,那些曾经的亲近与依赖,早已被父母惨死的真相和前世的伤痛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途中遇到其他世家的弟子,有人认出江家船队,高声打招呼,夸赞江澄天赋出众、少年有为。江澄素来好胜,闻言更是神采飞扬,一一回应,言语间难掩得意。
魏无羡始终沉默地站在角落,不插话,不附和,哪怕有人特意看向他,他也只是漠然颔首,神色冷淡得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有人私下议论:“那就是江宗主收养的魏无羡?传闻中不是个跳脱张扬的性子吗?怎么这般沉默?”
“许是怕了云深不知处的规矩,收敛性子了吧。”
议论声飘进耳中,魏无羡充耳不闻。他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也无意再像前世那般,处处抢风头、博眼球。江澄想出风头,便让他出便是;这江家的温情与热闹,他早已不配,也不想要了。
他此刻满心只有两件事:一是暗中筹谋,查清父母死因的全部真相,让江枫眠夫妇付出应有的代价;二是尽快抵达云深不知处,见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船行渐远,两岸青山后退,云深不知处的轮廓在云雾中隐约可见。魏无羡握紧了藏在袖间的乾坤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蓝湛,这一世,我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