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龄带着尖兵班摸到三条巷时，雨丝裹着硝烟往脖子里钻，混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巷口“福兴照相馆”的木招牌歪挂着，漆皮被枪弹剥得斑驳，玻璃橱窗碎了大半——橱窗下躺着个穿粗布衫的老妇人，胸口被日军刺刀挑开，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糠饼，血顺着雨水流进排水沟，染红了半条巷子。
“就是这儿，红十字会的人说记者被堵在里面。”林悦猫着腰贴墙根，声音发颤——他刚看见巷尾墙根下堆着三具孩童尸体，身上的衣服被日军刺刀划得稀烂，最小的那个手里还捏着个布老虎。孙伯龄按紧腰间中正剑，指节泛白，目光扫过屋顶：前几天中央军勘察巷战时，苏晚那时这巷子还飘着油条香，如今只剩日军的军靴踩碎骨头的脆响。
“张振邦带主力在巷尾架马克沁，盯着街口巡逻队，枪响就打压制！”孙伯龄接过老兵的工兵铲，声音比雨还冷，“我带两人翻后墙，林悦去前门敲暗号——‘取上月订的战地照’，这是陆铭凡信里跟苏晚约好的，敢出岔子，提头来见！”
雨密得像网，林悦攥着半块银圆挪到前门。两个日军靠在门框上抽烟，靴尖踩着个摔碎的相机镜头，其中一个正用枪托打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青年，青年怀里护着个相机包，血从额头流到眼睛里，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什么人？”日军端枪喝问，林悦晃了晃银圆：“苏掌柜订的照片，陆先生托我来取。”日军刚要凑过来，后院突然“哗啦”一声——孙伯龄用工兵铲撬开后墙木栅栏，故意把木片踹得满地响，引日军回头。
日军猛地转身，林悦抬手两枪，子弹正中两人胸口。他踹开前门冲进去时，前厅里的场景让他攥枪的手发颤：三个日军正把穿蓝布旗袍的苏晚按在八仙桌上，她怀里紧抱的木盒子被扯得半开，露出里面的徕卡相机；戴眼镜的记者被按在地上，日军用军靴踩他的手，另一个记者的罗莱弗莱克斯相机被摔在地上，胶片被日军用刺刀挑出来，在雨里泡得发皱，上面的血迹晕成了黑团。
“是你们！”戴眼镜的记者看见林悦臂章，突然喊出声——上周苏晚把他们藏在暗房时，就说过“戴卫戍区臂章的人会来接”，说“就算死，也得把胶卷藏好”。
日军转身开枪，孙伯龄侧身躲到照片陈列架后，架上挂着的百姓全家福被打穿个洞——照片里的孩子还笑着举着糖葫芦，如今巷口的孩子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老兵们举着mp18冲锋枪还击，子弹扫过墙面，相框碎渣溅了日军一脸，一个日军被打中肩膀，嚎叫着扑向苏晚，苏晚突然从腰间拔出血迹斑斑的勃朗宁，对着日军胸口就是一枪，终于替南京的百姓出了口气。
“暗房有埋伏！”苏晚挣开日军的手，拉着记者往里跑，孙伯龄瞥见她旗袍下摆被刺刀划开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缠着绷带，血已经渗透了纱布，却跑得比记者还稳。暗房里弥漫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墙角堆着十几个铁皮盒，苏晚掀开最上面的，里面除了胶卷，还藏着四枚德械师的麻尾手榴弹——这是她提前准备的“后手”，必要时用手榴弹炸开一条路，胶卷比命重要”。
“这些胶卷不能落他们手里！”苏晚抹了把脸上的雨汗，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含着泪，“日军进城那天，我用爹留下的夜景相机拍了他们在夫子庙屠村，三十多口人，全被他们用机枪扫死了；刚才我在阁楼，又拍了他们把难民往卡车里塞，那些人怕是要被拉去活埋！”她拍了拍怀里的木盒，里面的相机零件碰撞声清脆，却比枪声还重。
外面枪声突然变密，张振邦在巷尾喊：“巡逻队来了一个小队！还有个少佐指挥！快撤！”话音刚落，前厅传来日军踹门的声响，“八嘎！把人找出来！胶卷烧掉！”日军少佐的吼声刺耳，紧接着就是枪托砸门的巨响，暗房的门板晃了晃，灰尘簌簌往下掉。
苏晚突然抓起暗房里的显影液瓶和定影液瓶，对孙伯龄使个眼色：“我去引他们进来，你们从阁楼撤！这两瓶混在一起，泼到眼里能瞎！”不等孙伯龄阻止，她已经拉开暗房门缝，故意把木盒往地上摔了半开，徕卡相机露出来。“在这里！”日军嚎叫着冲进来，苏晚抬手将两瓶液体混在一起泼过去，刺鼻的液体溅了日军一脸，两个日军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惨叫声震得耳膜疼。
“上阁楼！”孙伯龄喊着，让老兵先把记者推上去。苏晚踩着凳子爬阁楼时，一个没瞎的日军举枪就射，子弹擦着她的胳膊过去，血瞬间染红了旗袍袖管。她回头对着日军膝盖开了两枪，日军跪倒在地，孙伯龄趁机补了一枪，日军倒在显影液里，血把液体染成了暗红。
阁楼木板推开，外面是窄窄的夹道——这是苏晚爹生前挖的，说是“乱世留条活路”。记者爬出去时，腿都在抖，苏晚最后一个上来，把木盒紧紧抱在怀里，胳膊上的血滴在夹道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红。
一行人顺着夹道往巷尾跑，张振邦的马克沁机枪在街口响得正猛，日军的“冲锋号”声刺耳，子弹打在夹道墙上，土块往下掉。
刚到巷尾，日军突然从两侧民房里窜出来，子弹打得墙皮簌簌掉——是日军少佐带的小队绕到了后面，为首的日军举着军刀，正砍向一个掉队的新兵。“小心！”孙伯龄喊着，从怀里掏出手榴弹，拉开拉环扔过去，手榴弹在日军中间炸开，碎弹片溅了日军少佐一身。
“是伏击！进杂货铺！”孙伯龄拽着众人往旁边的杂货铺退——这铺子和照相馆通着，苏晚之前说过“杂货铺后院有地道”。苏晚踹开杂货铺后门，里面果然有个半人高的地道口，盖着堆干草，草下面还压着几盒子弹，是她提前藏的。
“快进去！”她先把记者推了下去。
孙伯龄看了眼她胳膊上的伤、怀里的相机，又想起巷口的尸体和暗房里的胶卷，点了点头。地道里潮湿的泥土味混着显影液的气味，苏晚走在他身边，脚步稳得像个老兵。她忽然从木盒里掏出张照片，借着地道口透进来的微光，孙伯龄看见上面是陆铭凡和苏晚的合影，背景是金陵大学的校门，两人都穿着学生装，笑得很干净——那是十年前的南京，没有硝烟，没有鲜血，只有阳光和读书声。
地道尽头连着城外的高粱地，加强连的士兵正用麻尾手榴弹炸退追来的日军。苏晚回头望了一眼南京城的方向，雨雾里，“福兴照相馆”的招牌早看不见了，只有日军的军号声还在飘来。她把照片塞回木盒，握紧了手里的相机，枪口还在发烫：“总会有一天，这些胶卷会钉死他们的罪，让他们再也没法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