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翼清愣住了。
葵现在并非传统意义上嗜血的鬼，她不怕阳光，保有理智，甚至比人类时期更健康。那么，驱使他如此迫切想要将她“变回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珠世那间小屋的，甚至不记得是否向珠世和愈史郎道别。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将她变回人类？
他还太年轻，年轻到连一个普通人应该完整度过的、充满生老病死的数十年光阴都未曾亲身经历。
永生？那是一个遥远的概念，超出了他想象力能够触及的边界。他无法真正体会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时光，压在灵魂上是何种重量。
但是他看过很多鬼的记忆，他见过的活得最久的生物就是鬼舞辻无惨。那个存在了上千年的鬼之始祖，早已将所有人性剥离殆尽，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其他生命彻头彻尾的冷漠。
他视众生为草芥，他人的痛苦与死亡于他而言，不过是无聊消遣的玩具。
那种活着的方式，让源翼清从心底感到寒意。
还有黑死牟，源翼清窥见过许多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那些记忆曾经也是鲜活的、温暖的，然而几百年过去，这些宝贵的过往，在黑死牟心中仿佛变成了一堆被压在最深处的废纸。
他活了那么久，却迷失在了时间里，几百年来都在偏执地追寻一个意义，目光死死盯在弟弟继国缘壹的背影上，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那些来自鬼的记忆，让源翼清感到颤栗。
他害怕。
他害怕葵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他害怕在拔除了死亡这个终点之后，那些无处安放的漫长时光，会一点点消磨掉她此刻的温柔、她的倔强、她生气的模样、她收到礼物时眼中的光彩……
他害怕那些构成“神崎葵”这个独特存在的点点滴滴，最终会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被稀释，甚至被遗忘。
这种恐惧，远比面对任何强大的鬼更加让他心悸。他宁愿葵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也不愿意她踏上一条孤独而冰冷的不归路。
可是，这终究是他潜意识的推测，是他单方面的“为你好”。
他真的有权利改变葵现在的状态吗？
他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沉甸甸的迷茫压在心头。
“你想什么呢？”
源翼清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蝶屋。
葵就站在他对面，手里握着一把属于她自己的日轮刀，显然是在训练。
他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目光，含糊道：“没什么……”
葵利落地将日轮刀收回鞘中，微微歪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源翼清。
她太了解他了，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
“有事就说嘛，”她走上前，语气轻松，“我们一起解决。”
源翼清看着眼前这个在夕阳下关切着他的少女，犹豫了一下，选择先说另一件事：“倒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最近几天要住在主公大人那边。”
葵的眉头立刻担忧地蹙起：“出什么事了吗？”
“别瞎想，”源翼清赶紧安抚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就是需要一名柱贴身保护主公大人而已，毕竟现在局势比较紧张，以防万一。”
葵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要带些什么过去吗？那边东西可能不齐全。要不我给你拿些点心？”
看着她瞬间切换到操心模式的认真表情，源翼清忍不住笑了，心头那点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不用那么麻烦，只是晚上在那边值守而已，什么都不缺。”
源翼清看着葵，那个盘旋在他心头的问题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葵……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有办法能把你变回人类，你愿意吗？”
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有这方面的消息了？”
源翼清被她这毫不犹豫的回应弄得一怔，心里更加疑惑：“你就这么想变回人类？”他忍不住提醒她，“你现在这样，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好……”
她这样的鬼是特殊的，不用吃人，无惧阳光，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更漫长的生命。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抵抗住这种诱惑？
“当然想啊！”葵的回答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鬼有什么好的？”
源翼清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看着葵，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但他只看到了纯净的笑容。
“为什么？”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葵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眼眸深处似乎有千言万语在翻涌。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秘密，不告诉你。”
她垂下眼睑，不去看那个有点呆呆的少年。有些话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个日夜，但她无法在此刻说出口。
如果永恒是我可以选的，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不会选永恒的生命。
我会选和你一样的寿命，一起在七八十岁，或者随便哪一年，一起走到终点。
因为我不想在你闭眼之后，还要独自面对几百年、几千年的清晨。
我不想把你最闪光的这几年，变成我永恒记忆里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梦。
所以，我想和所有人一样，
有生老病死，有头发变白，有牙齿掉光，有一起慢慢走不动路。
然后在最后一刻，还能被你抱在怀里，说一句：
“这一生刚好够用，谢谢你陪我把它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