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奉天殿。
早朝散去,文武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退出了大殿。对于昨日盐业衙门的那场惊变,朝堂上早已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谁都知道,那个赵廉赵同知,这次算是彻底栽了。但究竟栽到了什么程度,陛下又会如何处置,却是每个人都在揣测的谜题。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朱雄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批阅奏折,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松,面色沉静如水。但熟悉他的陈芜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宣,锦衣卫指挥使孙石觐见。”
朱雄英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宣——孙石觐见——!”
片刻之后,一身飞鱼服的孙石大步迈入御书房。经过一夜的审讯,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身上的血腥气虽然经过处理,但依然隐约可闻。
“臣孙石,叩见陛下。”
孙石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起来吧。”
朱雄英转过身,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直视孙石:
“那个赵廉,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赵琦,审得如何了?”
孙石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神色凝重地双手呈上:
“回陛下,经过一夜的突击审讯,那是锦衣卫的十八般手段还没用到一半,那赵家父子便已经撑不住了。”
“赵琦那个纨绔子弟,刚看见刑具就吓尿了裤子,把他这辈子干的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连同他听到的关于他爹的一些事情,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至于赵廉……”孙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也不过是个软骨头。在得知儿子已经招供后,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把他在盐业衙门里干的所有脏事,也都交代了。”
“这是臣整理好的供词和罪证清单,请陛下御览。”
陈芜快步走下御阶,接过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朱雄英面前的御案上。
朱雄英伸出手,拿起了那本沉甸甸的折子。
其实在翻开之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盐业衙门这种掌管天下财富咽喉的肥缺?赵廉既然能纵容儿子如此嚣张跋扈,屁股底下绝对干净不了。
但是,当他真正翻开折子,看到上面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那一桩桩令人发指的贪墨手段时。
即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此刻依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好得很!”
朱雄英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是被气的。
“啪!”
他猛地将折子狠狠地摔在了御案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案上的茶盏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泼洒了一桌。
“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朱雄英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朕原本以为,他顶多也就是贪个几万两,收点下面人的孝敬。”
“可朕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同知,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能吏官员……”
“竟然!竟然贪墨了整整七十万两白银!”
七十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
大明现在一年的国库岁入虽然有所增加,但也还没到那种挥金如土的地步。这七十万两,足够装备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足够在受灾地区赈济数十万饥民,足够造好几艘像样的大船!
而现在,这笔巨款,竟然全部藏在这个赵廉的私宅地窖里!
“还有这些!”
朱雄英指着折子上罗列的珍宝清单,手指都在哆嗦:
“红珊瑚树两株、东海夜明珠十颗、前朝古画二十幅……”
“硕鼠!这简直就是国之硕鼠!是吸附在大明身上的一只巨大的吸血囊虫!”
朱雄英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胸中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想到了盐业衙门成立的初衷。
那是他在当皇太孙时,为了给大明开辟新的财源,才力排众议,亲自组建的部门。
他赋予了这个衙门极大的权力,给了他们最优厚的待遇。
可结果呢?
“看来,是朕错了。”
朱雄英停下脚步,仰天长叹,声音中带着一丝深深的失望和自责:
“朕以为,给了他们高薪,给了他们权力,他们就会尽心尽力为国办事。”
“殊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权力的监管一旦缺失,这里面就会有无数的漏洞可钻。”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御案上的那本罪证:
“一个小小的赵廉尚且如此,那整个盐业衙门,上至提举使,下至巡盐御史,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这盐业衙门,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恐怕早已烂透了!”
“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不得不刮骨疗毒的地步了!”
孙石跪在地上,听着皇帝的雷霆震怒,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朱雄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敢抬起头,沉声说道:
“陛下息怒。”
“赵廉虽贪,但如今已落入法网。臣……一定会把此案处理好,将他所有的家产全部查抄充公,绝不会让他们逃脱大明律法的制裁。”
“至于赵廉父子,臣建议,依律当斩,以儆效尤!”
朱雄英点了点头,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杀是肯定的。”
“这种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仅要杀,还要明正典刑,要在菜市口公开处斩!”
“朕要让天下的官员都去看看,这就是贪墨朕的银子、欺压朕的百姓的下场!”
“是!臣遵旨!”孙石领命。
但他并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问道:
“陛下,除了赵廉父子之外,这折子上……还涉及到了不少盐商。”
“据赵廉交代,这些盐商为了拿到廉价的盐,为了在运盐途中少交税,没少给他送银子送女人。”
“甚至有些人,还和赵廉勾结,倒卖私盐,扰乱市场。”
“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如果把这些盐商都抓了,势必会引起江南乃至全国盐业市场的震动,甚至可能导致短期的盐价飞涨,人心不稳。
但如果不抓,大明律法何在?天理何在?
朱雄英闻言,陷入了深思。
他重新坐回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他在权衡。
权衡利弊,权衡法理与现实。
良久。
朱雄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抓。”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既然他们都敢官商勾结了,既然他们敢把手伸进国库里捞钱,那他们得到的,肯定比付出的要多得多。”
“这些人,拿着朝廷的盐,赚着百姓的血汗钱,还要反过来挖朝廷的墙角。”
“若是放过了他们,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只要有钱就能逍遥法外?”
“若是放过了他们,朕怎么对得起那些遵纪守法、本分经营的商人?”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孙石面前,语气森然:
“这些奸商,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查!给朕一查到底!”
“凡是参与了倒卖私盐、行贿数额巨大的,一律抄家!家产充公!”
“凡是被胁迫行贿、情节较轻的,也要罚没所得,令其戴罪立功!”
说到这里,朱雄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正好,朕要打安南和东瀛,要造宝船,正愁军费紧张。”
“这赵廉和这群奸商,倒是给朕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这笔不义之财,取之于民,朕便要用之于国!”
孙石听完这番话,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他知道了皇上的核心思想——既要严惩腐败,又要充实国库,同时还要借机整顿盐业秩序。
“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孙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可是个大差事,也是锦衣卫立威的好机会。
“臣这就去办!保证把那些银子,一文不少地给陛下挖出来!”
“去吧。”
朱雄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看着孙石那杀气腾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朱雄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处理完了这些糟心的破坏者,接下来,该见见那些大明的建设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