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萍闻言,立刻转过头,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嗔怪:
“住什么酒店?小意这儿又不是没地方,你难得来一趟,正好陪我说说话。”
方楠亲昵地揽住姐姐的肩膀,声音却带着一丝歉然:
“姐,就是因为太久没见,我才更不能住家里。”
她看着姐姐和侄女疑惑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明天去看行舟,是十四年没见。这中间,我需要一个绝对的缓冲期。”
“脸上的疲态、身上的困乏,都需要时间熨平。”
“我不能这样见人,特别是见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同学。”
她默然片刻,语气是属于顶级明星方楠的专业与冷静:
“我得在酒店先缓一天,做护理,倒时差,把最好的状态调整出来。”
“ 让他,也让陆家的人看见一个精神体面、能让病中人看了心情舒畅的方楠,”
“而不是一个满脸写着‘我好累’的旅客。”
“住家里,我那些瓶瓶罐罐、美容仪器的动静,非得把你们吵得鸡犬不宁。”
方萍与丁意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说话。
她们听懂了。
这不是疏远,也不是摆架子,而是一种深植于她职业习惯的体贴与专业。
她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同时维护着与故人重逢的体面,与家人应有的清净。
丁意看着小姨眼角的疲惫,心头一软,轻声对母亲说:
“妈,让小姨住酒店吧。她需要好好休息。”
方楠感激地看了丁意一眼,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笑着对姐姐保证:
“放心,等我倒过时差,活过来了,一定天天来家里蹭饭,赖着不走!”
她顺势靠在姐姐肩头,弯起眼睛笑了笑,不再说话。
车子随后驶向了丁意订好的那家老字号私房菜馆。
包厢雅致,菜肴可口,席间话题也心照不宣地绕开了所有沉重,只余久别重逢的温暖。
宴罢,一行人先将方楠等人送至她下榻的香格丽舍大酒店。
道别后,丁意载着母亲,驶向自己位于市区星河湾的高层住宅。
晚上,母女俩窝在沙发里说话。
方萍拉着丁意的手,语重心长:
“小意,你跟妈妈说心里话。现在小陆身边……是不是很复杂?”
丁意的睫毛颤了颤,没有马上回答。
“叶小姐的事,”方萍继续道,语气里是历经世事的透彻,
“你不用说,妈妈看得明白。”
“她年轻,家世好,模样也出众,现在又占了‘近水楼台’。”
“这些,都是硬碰硬的现实。”
“妈,我认识行舟七年多了。”丁意终于开口,声音发涩,
“可这七年多……抵不过别人一个多月。”
“傻孩子,感情哪是只论时间长短的。”方萍轻轻叹气,
“何况……你心里还压着别的事,是不是?”
丁意抱着靠枕,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闷:
“嗯。叶倾颜只是最显眼的一个,盈歌姐也对她青睐有加。”
“还有别人?”方萍的眉头随着女儿的话音渐渐蹙紧。
“月月虽然出局了,”丁意的语气里带上一丝复杂,
“但她妹妹小星还在。还有张嘉欣,就是……”
“案子里那个女孩,跟他关系很近,以后是他的助理。”
“甚至他这次受伤后,身边还多了一个叫流萤的护卫,背景很神秘。”
丁意掰着手指,越说声音越低,
“每一个,都不简单。”
方萍听得心惊,但问出口的,却是另一个更沉的问题:
“局面这么乱,那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妈……”丁意眼神一黯,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靠枕的流苏。
母亲的目光像温暖的探灯,照进了她一直回避的角落。
“你总觉得,对小月……你是有亏欠的,是不是?”方萍一语道破,
“所以你在盈歌面前,也总觉得自己站不直,觉得她心里在怪你。”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丁意一直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愧疚。
她没否认,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
“可孩子,你得想明白。”方萍的声音温柔却有力,试图帮她厘清那团乱麻,
“小月那个性子,像张拉得太满的弓。”
“你那件事或许是个引子,但就算没有你,别的缘由也一样会让她崩断。”
“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方萍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把一个‘也许有错’的念头,变成了捆住自己的铁链。”
“除了让你在关键时刻退缩、不敢为自己争取,还有什么用?”
“我不是……”丁意想辩解,声音却虚弱。
“妈知道你不是不想争。”方萍接过话,目光锐利起来,
“局面是难,对手是多。”
“可你要是自己先在心里认了输,觉得对不起这个、比不上那个。”
“那你就真的连上场的机会都没了。”
“妈不是逼你去跟谁撕破脸争抢。”
说到此处,她眼中的锐利化开,被一片温存的疼惜所取代,
“妈只是不希望你因为过去的包袱,就放弃未来的可能。”
“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这儿,永远是你的退路,不是你的枷锁。”
她轻轻拍了拍丁意的手背,
“有时候,自私一点,不是错。”
说完这些,她的目光落在女儿低垂的睫毛上,沉默了片刻。
终究没忍住,她声音放得更柔,却问得更直接:
“小意,那你告诉妈妈,小陆他……对你到底有没有……”
“妈。”丁意打断得很快,知道这才是母亲真正忧心的症结。
“有。”她声音轻却笃定,耳根微微发烫,
“他对我……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
她没说完,但方萍已然明白。
这一个“有”字,是女儿苦等七年多的入场券。
可当这张券终于递到她手中,检票口外,早已围满了虎视眈眈的竞争者。
“既然他心里有你,”方萍握住女儿的手,力道坚定,
“你就更不该把自己放在一个‘罪人’的位置上。”
“小月的选择是她自己的事,你不能用她的昨天,锁死你的明天。”
“妈,我没想放弃。”丁意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方萍熟悉的、近乎执拗的光,
“我只是……需要换一种打法。叶倾颜有背景,有手段,硬碰硬不行。”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在对自己说:
“也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方萍眼波微动,旋即明白了女儿的弦外之音。
她没有点破,只是将女儿揽进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无论如何,”她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
“妈妈都支持你。只是,别太苦了自己。”
丁意靠在母亲温暖的肩头,连日来的疲惫和孤军奋战的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与江揽月眼中那份相似的、被逼到绝境的寒意。
与此同时,方楠下榻的酒店房间里。
她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方楠。我到东海了……情况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帮我查两个人,一个叫叶倾颜,应该是最近出现在陆行舟身边的女人。”
“另一个,江揽月,我要知道她和陆行舟出事前后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
挂断电话,方楠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东海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要深得多。
而她这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外甥女,显然已身处旋涡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