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板残骸卡在裂缝边缘，像根烧焦的骨头插进紫雾里。李狗蛋从沟里爬出来时，嘴里还叼着半截辣条包装纸，雷劫珠只剩米粒大的光点，在底盘缝里一闪一灭。
他没空管这些。
刚才那一撞，脑子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甩了三圈，耳朵嗡得能养蜜蜂。可胸口那面折成小方块的纸旗还在，隔着衣服贴着心口，热乎的。他喘了口气，把最后一包大面筋从裤兜掏出来，捏了捏——油没漏，保住了。
抬头看，天是倒的。
紫色月亮挂在地平线下，云彩往下垂，像谁把整片夜空翻了个面。空气里飘着灰蒙蒙的絮状物，慢悠悠打转，靠近鼻子就有点犯困。他抬手挥了两下，结果指尖蹭到一团软的，像摸了把，但立刻有股酸麻顺着手指往上爬，眼皮猛地一沉。
“嘿！”他甩手猛搓脸，“谁给老子塞迷魂汤？”
不远处站着个穿灰袍的修士，眼眶发黑，眼袋快垂到颧骨上，手里举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换清醒，一包辣条十分钟。”
李狗蛋愣了两秒，低头看看手里的卫龙。
“你认真的？”
那人点头，哈欠打得下巴都要脱臼：“这年头，能睁着眼站过三分钟的都算高手。您这包装……看着挺提神。”
李狗蛋眯眼：“你们这儿不修灵力？”
“修啊。”对方揉着太阳穴，“但得先睡够才能运功。我们这儿叫‘反向修行’，越困越强。清醒反而伤经脉，久了会走火入魔。”
李狗蛋差点笑出声：“所以你们拿瞌睡当货币？”
“对。”那人掏出个小瓶，倒出几只米粒大的虫子，“这是‘瞌睡虫’，自带安神功效，一只能换半刻钟深度冥想时间。您要是有辣条，我还能给您加赠两个清醒符——贴脑门上顶用。”
李狗蛋盯着那几只虫子，它们躺在掌心，微微扭动，散发出一股类似旧毛毯晒太阳的味道，闻着就想打盹。
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时候发烧，总说“哥哥，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她一睡就是三天，差点没醒过来。
他把辣条往地上一拍：“来吧，换十分钟。”
交易瞬间完成。
灰袍人一把抢过辣条，激动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当场拆开咬了一口，边嚼边往后退：“您可别待太久啊，这地方清醒超过一刻钟，容易招虫群。”
话音未落，空中那些灰雾突然躁动起来。
数十只瞌睡虫从四面八方聚拢，翅膀扇出的风带着催眠频率，直扑鼻腔耳道。李狗蛋本能后撤，可脚下一滑，踩进泥坑，整个人踉跄。
“操！”
他抬手捂住口鼻，可已经晚了。一只虫子钻进袖口，顺着胳膊往上爬，所过之处肌肉发软，意识开始漂浮。
灰袍人递来一颗丹药，通体乳白，印着“小憩片刻”四个字。
“含着就行，不会真睡死。”
李狗蛋来不及细想，塞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上头顶——然后，世界塌了。
不是昏迷，是清醒被抽走了。
他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无边的棉花田里，脚下软绵绵的，风吹过来都是鼾声。远处有人喊他，声音很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想迈步，腿却不听使唤，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
“不能睡……”他咬舌尖，疼感只维持了半秒，又被温柔的倦意盖过去。
他最后记得的事，是把剩下的半包辣条塞进防滑粉罐子里，倒扣在地上划了个圈，低声说了句：“小橘……要是三分钟……喷火……”
然后他就滚下了坡。
沟底全是湿泥，冷得刺骨。他趴着，脸贴着烂泥，睫毛上挂满水珠。耳边响起细碎的声音，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哼摇篮曲。
“睡吧……多睡一秒，少痛一分……”
是瞌睡虫在说话。
它们围着他转圈，触须轻拂脸颊，每一下都像在按摩神经。他想反抗，可手指动不了，喉咙发不出声，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没时——
轰！
一道雷砸在沟边金属残片上。
强光炸开，震得泥水飞溅。李狗蛋浑身一抖，像是被人兜头泼了冰水，猛地睁开眼。
雷光散去，只留下焦黑的地面和一丝微弱的嗡鸣。
他喘着粗气，手掌撑地坐起，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防滑粉罐还在，结界没破，辣条包装袋攥在手里，边缘已经被汗水浸软。
“谁劈的？”他哑着嗓子问。
没人回答。
只有高空一朵雷云缩了缩，迅速飘远，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低头看掌心那片红黄相间的塑料纸，忽然笑了。
“原来在这儿……清醒才是硬通货。”
他慢慢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泥，望向远处。
一座小镇蹲在紫雾尽头，灯火昏黄，像是用蜡笔涂出来的。街上人影晃动，个个顶着熊猫眼，走路东倒西歪，活像一群刚通宵完的程序员。
镇口立着块牌子，字迹潦草：
【欢迎来到清梦镇】
【本镇禁用长期清醒术】
【违者将被集体催眠】
李狗蛋把辣条塞回口袋，活动了下肩膀。
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估计裂了。他咳了一声，没带血，还算运气。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滑板残骸，捡起来掂了掂。底盘裂成三瓣，轮子少了一个，雷劫珠彻底熄了。
“报废了。”他嘟囔，“回头拿去换俩螺丝钉。”
但他没扔。
而是把最后一包大面筋贴在断裂处，用防滑粉糊了糊，又撕下纸旗一角裹住接缝。
“凑合骑。”他说，“反正也不指望它飞天。”
他扛着这块破板子，一步步往镇口走。
路上遇到几个修士，看见他手里明晃晃的辣条包装，眼睛顿时亮了。
“这位道友……您还有存货吗？”
“我闺女快三天没睁眼了，您给根吃过的包装袋都行……”
“我拿十只瞌睡虫换您一分钟清醒时间！”
李狗蛋没理，径直走到镇门前。
守门的是个戴墨镜的老头，眼袋比脑袋还大，手里拄着根拐杖，杖头挂着个铃铛，一晃就响。
“外来者？”老头声音沙哑，“登记姓名，职业，以及……你最长能保持清醒多久？”
李狗蛋咧嘴一笑：“李狗蛋，自由职业，送过外卖，摆过摊，修过滑板。”
老头抬笔要记：“清醒时长？”
“不知道。”他拍拍胸口，“但我能保证——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睡。”
老头顿了顿，墨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这儿最贵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一声‘我还没睡’。”
李狗蛋点头：“巧了，我身上就剩这一声了。”
老头沉默几秒，忽然笑了：“那你得小心点活着。”
他抬手推开铁门。
门轴吱呀作响，像是生锈多年。
李狗蛋迈步进去，身后的残滑板拖在地上，刮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镇内街道狭窄，两侧店铺招牌写着“瞌睡典当行”“深度睡眠坊”“梦境置换中心”。一个孩子抱着布娃娃坐在路边，眼睛闭着，嘴角却笑着，嘴里喃喃：“妈妈……我梦见你不困了……”
李狗蛋停下脚步。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大面筋，撕开一条缝，轻轻放在孩子脚边。
油渍渗进泥土，辣味缓缓扩散。
孩子的睫毛颤了颤。
李狗蛋转身继续走。
前方广场空荡，中央立着一根旗杆，顶端空着。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低声说：
“这地方……缺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