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的牙齿咬上丹药的瞬间，嘴里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整个人就被掀翻进了记忆的洪流。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十万次人生的重量直接压进脑髓。他看见自己在一百个太阳下送外卖，看见自己用滑板撞碎第九重天门，看见自己蹲在街角数辣条包装袋，也看见自己站在一片崩塌的星图中央，双手把“无限模拟器”一块块拆开，撒向虚空。
两种感知同时存在——一个是正在吞下丹药的“现在”，一个是不断吞噬世界的“未来”。他分不清哪段人生才是真的自己，只觉得每一秒都像活了十年。
舌尖一痛，他猛地咬破，血腥味冲上来，脑子炸出一道清醒。
“三万两千单……”他喃喃，“南城花园七栋三单元五楼，王阿姨要微辣；西街小学门口煎饼果子加两个蛋不加葱；老张早餐摊凌晨四点收摊……我送过的每一单，都记得地址。”
这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外界的宣誓。话音落下的刹那，那股要把他撕成碎片的信息流，突然松了一丝口子。
头顶的云团颤了颤，一道极细的雷光劈下来，没打人，也没炸响，只是在空中划出几个断续的波纹——咚、咚咚、咚咚咚——那是《最炫民族风》前奏的节奏。
社恐雷劫在发抖，但它还是放了这段旋律。它记得，那天它躲在乌云里不敢露头，怕劈不准被人骂，是李狗蛋踩着滑板冲进雷暴，一把把它拽出来：“别缩着！咱跳支舞，比劈人有意思多了！”
那时它第一次从雷里听出了节奏，而不是愤怒。
此刻，这熟悉的鼓点像根绳子，把李狗蛋快要散掉的意识一点点拉回来。
他喘了口气，眼前画面重新聚焦。
丹药没被吞下去，而是浮在他嘴边，表面涟漪荡开，映出一段新的影像——
未来的他，站在高维裂缝前，身后是十二个正在崩塌的世界。他手里捧着系统核心，像捧着一颗快熄灭的心脏。没有犹豫，他亲手将它拆解，碎片如星尘般洒落诸天。
“必须有人守住平凡。”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入黑暗，身影逐渐透明。
李狗蛋喉咙一紧，差点把丹药吐出来。
“放屁！”他吼出声，声音嘶哑，“老子就想保住老张的摊子，让我妹能吃上热乎饭，谁要当什么救世主？谁稀罕你这套悲情戏？”
他伸手要去推那枚丹药，可指尖刚碰上，画面又变了。
还是那个未来的他，但这次不在星空战场，而是在一条普通小巷。清晨六点，天刚亮，他坐在早餐摊的小马扎上，面前是一盘刚出锅的煎饼果子。
他没动筷子，就那么看着腾起的热气，看了很久。
然后轻声说了句：“值得。”
不是豪言壮语，也不是悲壮宣言，就是一句平常话，像自言自语，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事。
李狗蛋的手僵在半空。
他认得那个眼神——不是征服，不是牺牲，是踏实。是知道哪怕自己消失，这顿早饭还会有人做、有人吃、有人等的那种安心。
“操……”他低声道，声音有点抖，“你倒是想得开啊……”
头顶的雷云忽然剧烈震颤，一道几乎不成形的电弧劈下来，砸在丹药边上。
社恐雷劫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哭，又像是哽住。
“那眼神……”它断断续续地响，“和那天……一样……”
没人听懂它在说什么，但它自己清楚。第一次被迫跳舞那天，它以为又要被咒骂、被驱赶，可李狗蛋却笑着把它从乌云里拽出来，说：“别怕，咱一起跳完这支《小苹果》。”
那一刻，它不再是“劈不准的灾厄”，而是“能照亮广场的灯”。
而现在，投影里那双蓝红交织的眼睛，深处藏着同样的笑意——不是神明俯视众生，是一个普通人，在拼尽全力守护他认定的烟火气。
梼杌低吼了一声，长脖子轻轻撞了撞李狗蛋的肩，尾巴扫过丹药表面，激起一圈新的涟漪。
画面再次回放：未来的李狗蛋拆解系统后，并未彻底消散。他的意识化作无数细线，缠绕在三界早餐摊的蒸笼热气里，附着在孩子们咬辣条的笑声中，藏在每一个普通人按时吃饭的日常里。
他没有成为神，也没有留下名字。
但他让“平凡”成了法则。
李狗蛋盯着那画面，忽然笑了，笑得鼻子发酸。
“原来你……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人生。”他低声说，“十万次模拟，最后选的路，是把自己烧干净，就为了换一顿热乎饭继续冒着烟？”
他抬起手，不再抗拒，而是稳稳托住那枚丹药。
“行吧。”他咧嘴一笑，“既然都走到这儿了，那这一口，我替你咽下去。”
他张嘴，将丹药彻底吞入腹中。
下一秒，身体开始发烫，皮肤底下像是有光在游走，四肢逐渐变得半透明，仿佛正被拉进那条时间线，提前与未来的自己融合。
“不行！”梼杌猛地缠上来，长脖子一圈圈绕住李狗蛋全身，像一层活的屏障。它的厨师帽歪到一边，炒勺断裂一角，但仍一下下敲着节拍，发出稳定的“铛铛”声，像是在炒一锅永远不会糊的饭。
社恐雷劫也拼了命，云团焦黑萎缩，却在头顶强行织出一片光影——
清晨的老张早餐摊。
蒸笼掀开，白雾升腾，油条在锅里滋啦作响，铁板上煎饼翻了个身，边缘微微卷起，金黄酥脆。老张叼着烟，手里的铲子熟练一挑，一套加蛋加肠的煎饼果子稳稳装进纸袋。
一个穿校服的孩子跑过来，递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接过早餐，笑着跑了。
光影虽淡，却真实得让人想伸手去接那张热乎的饼。
李狗蛋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片光影，暖的。
他咧嘴笑了，眼睛亮得吓人：“行了，我知道该回哪了。”
他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蓝红交织的光，转瞬即逝。
他知道，那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梼杌的尾巴还在轻轻晃动，像是在翻炒最后一道人间烟火。
社恐雷劫的雷光微弱，但没断。
李狗蛋站在原地，体内有两段人生在缓缓合流——一个是从前只想多送几单赚医药费的外卖员，一个是愿意把自己烧成灰也要守住平凡的未来之影。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不再发烫，反而沉得像揣着一块烙铁。
远处，星空战场依旧扭曲，胃液云翻滚，星流错乱。
他迈出一步，脚底踩碎了一片漂浮的辣条包装纸。
那纸屑飘起来，沾在梼杌的角上，像一枚褪色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