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寅时三刻，幽州港在薄雾中苏醒。
三艘拂林银色战舰呈品字形锚泊在外海，警戒艇绕着划定区域巡弋。内港西侧，刘知远残存的两艘改造战船勉强靠岸，船体上暗红色的修补痕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东侧，“镇海”号及其护卫船正在进行紧急修复，木匠敲打声与水手号子声交织。
节度使府西厅，炭火彻夜未熄。
凌素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摊着连夜整理的《三方联合监察章程》草案。墨文、徐如海、赵仁矩分坐两侧，脸上都带着疲惫。
“拂林方面坚持监察小组由马克西姆斯直接指挥，我方和刘知远的人只能作为‘顾问’参与。”墨文指着草案第三条，“这等于将骊山周边的控制权拱手让人。”
“刘知远那边呢？”凌素雪问。
徐如海冷哼：“那老匹夫倒爽快，一口答应所有条款，还主动提出可以提供三条‘血煞侦测犬’——就是用星槎碎片能量喂养的獒犬，据说能嗅出地脉怨气。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凌素雪沉默片刻。陈远休眠前传递的信息在她脑中回响：拜占庭在采集实验数据，刘知远碎片与拜占庭信号存在关联，诱导三方在幽州设立联合分析中心……
“答应拂林的条件。”她终于开口，“但加上两条：第一，监察小组每日巡查路线必须三方共同商定，不得擅自变更；第二，所有采集的地脉、能量数据，幽州要有完整副本。”
“这恐怕……”
“马克西姆斯会同意的。”凌素雪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港口，“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骊山局势，而不是彻底激怒我们。至于刘知远……”她转身，目光锐利，“他那些獒犬，我们要‘妥善安置’——墨先生，地脉监测站的地下二层，不是有个闲置的隔离观测室吗？”
墨文眼睛一亮：“少主是说……”
“既然刘将军如此慷慨，我们自然要‘重点照顾’。”凌素雪嘴角浮起一丝冷意，“把那三条狗放在那里，周围布上三套冗余的监测符文。它们嗅到什么，我们就要比刘知远先知道。”
辰时正，三方监察小组在骊山东北麓集结。
拂林方面派出十人小队，队长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军官凯尔，全员装备能量步枪与便携式秩序场发生器。刘知远派来五人，领头的是个独眼方士，自称“玄阴子”，带着三条壮如小牛的血色獒犬。幽州方面由墨文带队，八名听雪楼精锐弟子携带改良的地脉罗盘、星烁石感应器以及新配发的火药手雷。
“巡查范围：骊山北坡三处已知抑制节点，以及昨日拜占庭信号中继点所在的青龙峪。”凯尔展开琉璃板地图，语气不容置疑，“我方负责开路与警戒，幽州方负责地脉监测，河东方……”他瞥了眼那三条躁动不安的獒犬，“负责异常能量追踪。有问题吗？”
玄阴子嘿嘿一笑：“将军安排便是。”
队伍向北坡进发。山林间积雪未化，每一步都踩出咯吱声响。拂林士兵的银色铠甲在雪地中过于显眼，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或者说，这正是某种威慑。
墨文手持地脉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北坡一号节点能量稳定，但……有微弱外泄。”他蹲下身，扒开积雪，露出下方刻有符文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细微裂痕，裂痕处凝结着冰晶般的暗红色结晶。
“地脉怨气结晶化。”墨文脸色凝重，“只有长期暴露在高浓度怨气中才会形成。可昨日风暴前，这里还是完好的。”
凯尔立刻示意士兵散开警戒，能量步枪进入待发状态。玄阴子则放开一条獒犬的绳索，那畜生低吼着扑向裂缝，疯狂刨挖，很快叼出一块巴掌大小、如同黑曜石般的碎片。
“这是……”墨文接过碎片，入手冰凉刺骨，内部有暗红流光缓慢旋转。
“抑制符文被从内部破坏了。”玄阴子阴恻恻道，“有人提前埋下了‘蚀文钉’，利用昨日风暴的能量共鸣，从节点核心处崩开裂缝。手法很老道，至少准备了半个月。”
半个月前？那正是刘知远宣称获得星槎碎片、黑火商会在渤海活动最频繁的时候。
墨文与凯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破坏者不仅了解骊山抑制体系的结构，还能精准预测帝魂爆发的时间窗口。
“继续巡查。”凯尔下令，“注意所有异常。”
午时初，队伍抵达青龙峪。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山谷，谷底有溪流穿过，两侧岩壁陡峭。根据陈远昨日发出的警告通报，这里曾检测到拜占庭的中继信号。
獒犬刚进入谷口就狂吠不止，三条畜生同时炸毛，试图挣脱绳索向后逃窜。玄阴子连甩三鞭才勉强控制住，但獒犬的眼中已充满恐惧。
“谷内有东西。”凯尔抬起左手，士兵们呈扇形散开，秩序场发生器同时启动，淡蓝色光晕笼罩小队。
墨文的地脉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旋转。“地脉完全紊乱，有强烈的……人工干扰源。”他看向岩壁，“在那里！”
岩壁中段，一块突兀的青铜板嵌在石缝中，表面布满蜂巢状孔洞。此刻，那些孔洞正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接触空气后迅速气化，形成一片稀薄的黑雾。
“拜占庭的生化残渣。”凯尔认了出来，“准备清除作业。幽州方，请记录能量变化数据。河东方，带着你们的狗退后五十步，警戒后方。”
玄阴子依言后撤，但墨文注意到，那独眼方士后退时，右手悄悄在袖中掐了个诀——那并非河东常见的方术手印，反而更像……
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闪过：陈远曾展示过拂林提供的拜占庭技术图录，其中一种“生化傀儡操控符印”，与此刻玄阴子的手势有七分相似。
“凯尔队长！”墨文突然高喊，“小心那些黑雾的扩散模式！它们在向岩壁两侧聚集，不是自然飘散！”
话音未落，两侧岩壁上同时亮起数十个幽绿色的光点。下一瞬，光点中射出纤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在空中交织成网，朝着小队罩下！
“是‘蚀能蛛网’！”凯尔怒吼，“开火！打那些光源！”
能量光束射向岩壁，幽绿光点接连爆裂。但蛛网已经落下，最前方的三名拂林士兵被网住，他们身上的能量护盾与蛛网接触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护盾迅速黯淡。
更诡异的是，那些爆裂的光点处，爬出了一只只拳头大小、形如蜘蛛的青铜机械体。它们沿着蛛网快速移动，腹部不断喷射出新的黑色黏液。
“撤退！交替掩护！”凯尔一边射击一边后撤。墨文则从怀中掏出三枚火药手雷，拉弦后奋力掷向岩壁高处。
轰轰轰！
爆炸掀起雪雾与碎石，暂时阻断了蛛网的延伸。小队趁机退出谷口，但那三名被网住的士兵已经昏迷，他们的装备表面覆盖着一层蠕动的黑色物质，正在缓慢腐蚀金属。
“清除程序。”凯尔咬牙下令。两名士兵上前，用特制的能量灼烧器对准昏迷同伴的装备，高温火焰将黑色物质烧成灰尽，但也彻底损毁了那些精密设备。
玄阴子此时才带着獒犬凑过来，一脸“后怕”：“好险好险！这些拜占庭的玩意儿真是防不胜防。不过……”他话锋一转，“刚才那蛛网触发时，贫道似乎感应到谷底深处还有别的能量源，比这蛛网要隐蔽得多。”
凯尔盯着他：“说清楚。”
“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玄阴子摇头晃脑，“或许该让我带着狗，单独下去探探？”
墨文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想支开拂林和幽州的人！
“既然有危险，更该协同探查。”墨文接口，“凯尔队长，我建议先在外围建立临时观测点，对谷底进行持续扫描。若真有隐蔽能量源，总会露出痕迹。”
凯尔沉吟片刻，点头同意。他深深看了玄阴子一眼：“河东方若有什么‘特殊感应’，最好现在就共享信息。联合监察，贵在坦诚。”
玄阴子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未时三刻，巡查结束。
队伍返回幽州港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拂林舰队布置在渤海深处的第十二号声呐浮标，于午时二刻突然失联。失联前传回的最后数据显示，该区域海底发生了“大规模地壳异常扰动”，扰动源深度约两千一百丈——与拜占庭主巢的预估深度吻合。
节度使府内，凌素雪接到了马克西姆斯的紧急约见。
“凌代主，情况有变。”舰队司令官的全息影像投射在议事厅中央，脸色严峻，“拜占庭可能提前启动了‘第二阶段’。我舰队已派出三艘高速侦察舰前往失联区域，但需要幽州方面提供骊山以东所有地脉节点的实时数据，以评估可能的连锁反应。”
“数据可以共享。”凌素雪平静回应，“但作为交换，我方需要拂林舰队‘秩序场’技术的部分基础原理——不需核心机密，只需足以让我们优化现有防御符文体系的理论框架。”
马克西姆斯眯起眼：“你在趁火打劫。”
“不，我在寻求对等的合作。”凌素雪迎上他的目光，“幽州若守不住地脉节点，骊山的下一次爆发将波及整个渤海。届时，您的舰队能独善其身吗？”
沉默持续了十息。
“基础原理资料，一个时辰后送达。”马克西姆斯最终让步，“但凌代主，请记住：我容忍幽州的条件，取决于你们能否控制住局面。若再有拜占庭的陷阱，或是河东方面的‘意外’……”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通讯切断。
凌素雪缓缓坐回椅中，掌心全是冷汗。她翻开墨文刚送回的巡查报告，目光落在最后几行：
“……青龙谷遇袭事件中，河东方士玄阴子疑似使用拜占庭关联手印。其所携獒犬在遇袭前，曾向谷底西南方向持续低吼，该方向经初步探测，发现微弱的人工开凿痕迹，似为近期所为……”
报告旁，附着一小块从獒犬项圈上刮下的暗红色粉末。墨文在备注中写道：此粉末成分类似星槎碎片辐射残留，但与刘知远公开提供的碎片样本相比，多出一种未知的有机催化成分——与拜占庭生化黏液中的某种催化剂高度吻合。
窗外，天色渐暗。
凌素雪走到陈远休眠的密室门外，手按在冰冷的石壁上。六个时辰的休眠期才过半，而她已感到独木难支的重量。
“你得快点醒来。”她轻声说，“刘知远铺设的‘路’，恐怕不止通向骊山……”
几乎同时，深海之下，拜占庭主巢的核心腔室内，生物终端表面浮现出新的数据：
【‘诱饵单元’自毁协议执行完毕……地表监测力量已被成功诱导至青龙峪……】
【‘共鸣器’投放准备最终阶段……目标区域校准完成……】
【刘知远势力提供的‘路径引导信标’已确认激活……可提供额外11.7%的投放精度修正……】
【最终倒计时：四个时辰。阶段名称：‘共振前夜’。】
腔室深处，那个半是血肉半是机械的身影，缓缓举起了右手。五指张开时，掌心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精密的晶体结构。结构中，三个光点正在缓慢亮起，分别对应着幽州、晋阳、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