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如约而至，前夜沈清钰宿在沈家折春楼中。
天光微熹，他已端坐在檀木妆台前，如墨青丝倾泻而下，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喜娘手持犀牛角梳，蘸取桂花头油，梳齿划过发丝时带起阵阵幽香。
“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吉祥话才说到一半，窗外骤然响起欢快的唢呐声，惊得檐下红绸簌簌飘动。
白槿正往沈清钰腕上套赤金虾须镯，闻声不禁掩唇轻笑：“姑爷这般心急，日头才刚爬上东墙呢。”
铜镜中映出的人儿霎时双颊飞霞，喜娘忙用胭脂笔蘸了玫瑰膏，在他唇间点出娇艳欲滴的樱桃色。
当前院传来朗朗的催妆诗声时，沈清钰已换上了华美的大红色云锦嫁衣。
金线绣制的并蒂莲纹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生辉，在阳光下泛起粼粼金光。
沈母含泪为他覆上绣着戏水鸳鸯的盖头，刹那间，沈清钰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朦胧而喜庆的红色。
沈清钰郑重地向双亲行了大礼，沈大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背起。
感受着兄长宽厚的背脊，沈清钰的眼眶微微发热。
当那顶描金绣凤的八抬大轿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稳稳落地时，秦牧时挺拔如松的身影穿过弥漫的喜烟款款而来。
他身着玄色锦缎礼服，衣袂间暗绣的蟒纹在阳光映照下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腰间玉带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与贵气。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轿中：“钰哥儿，我来接你了。”
沈清钰指尖微颤，红盖头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应。
喜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缓缓起行，沈清钰透过盖头下摆的缝隙，看见青石板上洒落的金箔随着轿身起伏而闪烁，宛如铺就了一条璀璨星河。
他终是按捺不住，悄悄掀起盖头一角。
透过轿窗恰巧瞥见秦牧时策马而行的英姿——他今日束着鎏金发冠，朝阳为他镀上金边，连玄色礼服上暗绣的蟒纹都仿佛活了过来，在晨光中游走。
似是心有灵犀，那人忽然回首，两人相视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正待放下盖头，却听见马蹄声渐近，窗棂被轻轻叩响。
“给你带了点心。”窗缝里塞进个精巧的鎏金食盒，“岳母说你寅时就起身梳妆，定是饿着了。”
沈清钰捧着尚带体温的食盒，指尖触及食盒上精致的缠枝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轿外马蹄声始终不紧不慢地护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一路相随。
迎亲队伍穿过长街，两旁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有孩童追逐着撒落的喜糖，欢笑声与唢呐声交织成最喜庆的乐章。
沈清钰听着外头热闹的声响，忽然听见秦牧时勒马停驻，对着围观人群朗声道：“今日秦某迎娶心上人，多谢诸位父老见证。”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喜钱喜糖如雨落下，引得众人欢呼雀跃。
迎亲队伍如游龙般蜿蜒前行，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绵延不绝。
长龙绕着北城一周，最终停在了金水街帽儿巷尾那座飞檐翘角的秦府门前。
“新人下轿喽——”喜娘清亮的嗓音穿透云霄，惊起檐下一对喜鹊。
轿帘轻启的刹那，一缕裹挟着松柏清香的凉风迎面拂来，沈清钰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钰哥儿，我们到家了。”秦牧时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沈清钰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瞬间被温暖干燥的掌心牢牢包裹。那温度顺着指尖蔓延，连心跳都跟着发烫。
“当心台阶。”秦牧时压低的声音里噙着掩不住的笑意，指腹不着痕迹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沈清钰脚步微滞，果然触到青石台阶冰凉的棱角。
盖头晃动的间隙，他瞥见玄色衣摆上金线勾勒的蟒纹正随着步伐若隐若现，与自己嫁衣上的并蒂莲纹交相辉映。
喜乐声渐近渐响，沈清钰被稳稳扶着迈过朱漆门槛。
脚下猩红毡毯如流水般铺展，直通向张灯结彩的喜堂。
跨火盆时，秦牧时突然收紧手指，在他掌心调皮地一挠。
沈清钰惊得险些踩到繁复的衣摆，却听见那人带着笑意说道：“别怕，有我护着你。”
周遭的喧闹声骤然高涨，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行至正堂。
喜娘嘹亮的“吉时已至，一拜天地——”穿透鼎沸人声，在厅堂内回荡。
沈清钰在红绸摇曳的光影中缓缓屈身行礼，耳畔传来身侧之人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当二人交拜时，额前垂落的珍珠流苏轻轻相触，发出如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声响。
喜堂内，描金绘彩的龙凤喜烛高燃，烛火摇曳间映得满堂生辉。
秦牧时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吉服衣袖传来，温暖而踏实。
“礼成，送入洞房！”喜娘嘹亮的唱和声刚落，沈清钰正欲抬步，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竟被稳稳拦腰抱起。
盖头下的流苏穗子随之簌簌晃动，惊得他下意识攥紧对方衣襟，耳畔随即响起一声带着笑意的低语：“钰哥儿，咱们入洞房了。”
围观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喜乐声愈发欢快热烈。
沈清钰虽隔着大红盖头，却仿佛能看见那人飞扬的眉梢，不由得双颊发烫，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肩头。
秦牧时胸膛传来低沉的震动，抱着他稳步穿过铺满吉祥铜钱的红毡。
所经之处，尽是宾客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声声祝福，为这良辰吉日更添几分喜庆。
红烛高照的洞房内，沈清钰被轻轻放置在铺满锦被的婚床上。
鎏金秤杆挑起盖头的刹那，他抬眼便跌入秦牧时含笑的眼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跃动的烛光，竟比嫁衣上的金线还要璀璨夺目。
合卺酒盏相碰时，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辛辣的酒液让沈清钰眼尾泛起红晕，秦牧时立即体贴地递来蜜饯。
喜娘笑吟吟地往婚床上撒了把五色果，榛子调皮地蹦跳着，滚入他们交叠的衣袂间。
……
窗外暮色四合，廊下悬挂的琉璃灯次第亮起，将新人相依的身影勾勒在茜纱窗上。
那剪影随着烛火轻轻摇曳，宛如名家笔下正在徐徐展开的工笔双喜图，每一笔都浸透着缱绻柔情。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笙箫声，为这良辰美景更添几分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