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不住的下,细细密密的,像是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着整座皇宫。
凌惊鸿站在寝殿高高的台阶上,指尖沾了点雨水,在摊开的军机图上周府的位置轻轻一抹。那一圈红痕被水晕开,裂成一道细缝,像极了命运悄然撕开的口子。她没有再看那幅图,转身时袖子扫过案几的一角,一张烧焦的信纸被风掀起一角,又轻轻地落回原处,仿佛藏着什么不愿见光的秘密。
云珠抱着铜铃的碎片缩在廊沿下,声音抖得特别厉害:“小姐……东巷那边,传不出消息了。”
话音刚一落地,地面猛地一震!檐角挂着的铜铃接连崩断,叮叮当当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片。远处太极殿的方向,一股黑雾冲天而起,像是一双沉睡多年的眼睛,正缓缓的睁开。
“它出来了。”凌惊鸿低声说道。
她没有派人去追周子陵。反而抬手连拍三掌,四名亲卫立刻冲出,奔向宫城各门传令:“内宫三门即刻封锁,没有金印者,一律不准通行!”
云珠慌忙点燃烽火台的信炮,三声轰响划破雨幕——这是皇陵封印破裂的最高警报。与此同时,凌惊鸿提笔飞快写下一道密令,交给一名玄甲卫士:“送到萧彻手里,只能他一个人看,看完就烧掉。”
那人领命而去。不过半盏茶工夫,萧彻披着黑袍匆匆赶来,肩头还带着湿漉漉的雨水。他望着东巷方向翻涌的黑雾,眉头紧锁:“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知道。”凌惊虹望着那道裂缝,眼神深得像潭水,“是猜到了——他们等的从来不是谁庆生,而是时间走到了轮回的节点。”
她拿出一张黄符副本,指尖落在林昭仪的生辰上:“今天是她忌日后的第一个三合日,天干地支交汇,死人的命格也能被点燃。”
萧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要下去?”
“必须去。”她说,“阵眼在长春宫偏院的地底下,只有毁掉共鸣核心,才能切断这股怨念的循环。”
“那你得先过我这一关。”萧彻突然伸手拦住她,“我不是来劝你别去的——我是要跟你一起。”
凌惊鸿摇了摇头:“你留下。外面需要主心骨,要是我们两个都陷进去了,整个皇宫就完了。”
萧彻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迈步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凌惊鸿没再拦他。只对云珠轻声说了一句:“守好这里,如果有异动,立刻点燃第二波信炮。”
云珠咬着嘴唇点头,眼眶红红的,却不敢哭出声。
地底裂隙的入口藏在长春宫偏院的废墟里。原本坍塌的屋梁不知被什么力量掀开了,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空气里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香灰混着腐烂的叶子,甜腻得让人头晕。
凌惊鸿蹲下身,从袖子里取出一点龙涎香,抹在额头上。前世的记忆告诉她,这东西能暂时挡住邪术对神志的侵蚀。她拔下发簪,在掌心轻轻地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她在衣襟上用血写了两个字:不归。
然后抬头看向萧彻,声音很轻:“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回应。”
两人并肩走进裂隙之中。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冷。墙壁上浮现出歪歪扭扭的符文,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进石头里。没走多远,一名玄甲卫士突然停下脚步,喃喃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下一秒,他抽出佩刀就要往脖子上割!
萧彻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扑倒,刀锋擦着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喘着气,脸色发白:“这里面有东西,在勾人魂魄。”
凌惊鸿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幽冥引》里的残页记载:“借命于辰,献魂以时。七女之怨,聚而不散,化为门扉守者。”
她睁开眼睛,声音冷静:“这不是普通的邪灵,是二十年来所有被献祭嫔妃的执念集合体。她们被困在生死之间,以为只要找到一个新的‘容器’,就能投胎转世。”
“所以它们会变成亲人模样?”萧彻扶着墙,肩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不止如此。”凌惊鸿继续往前走,“它们还会模仿你最脆弱的记忆片段,专挑你心里最软的地方下手。”
她记得前世阵眼附近有一块特别的青砖,上面有暗纹。沿着墙一路摸索,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块砖——此刻,暗纹正发出微弱的光,像是在指引着方向。
顺着光芒,他们来到一间石室中。中央摆着一只青铜火盆,盆底压着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容器将启。
这里就是共鸣的核心。
就在这时,黑雾凝聚,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影。
黑雾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身影,虽然从轮廓看似五六岁小女孩,身着素白裙子,赤脚站在灰烬里,但那身形周围环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眼神空洞又透着诡异的狡黠。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她的声音起初轻柔如童语,随即扭曲拉长,带着层层叠叠的回响,“你们谁都别想离开……带我走?你们都得留下陪我……”
萧彻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别动!”凌惊鸿厉声喝止他。
小女孩转头看向她,嘴角扬起一丝近乎非人的笑意:“姨母,你也来了。你说过要救我的,为什么不来接我?那天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你在哪?”
凌惊鸿浑身一震。
这声音……和前世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但她没有上前。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活人。真正的小孩子哭会有抽噎、会颤抖,而这具身体,连呼吸都没有起伏。
“你不是孩子。”她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剑,“你是怨念的壳。”
小女孩嘴角忽然扬起,笑容诡异:“可你们都会心软,不是吗?”
话音刚落,四周符文骤然亮起,黑雾汹涌翻腾,凝聚成狰狞的鬼脸,獠牙毕露,发出摄人心魄的怒吼。小女孩的笑声在鬼脸后回荡,尖锐而诡谲。突然,鬼脸张开血盆大口,从口中射出数道黑光,直扑向凌惊鸿。
她侧身躲开,左臂还是被划出了三道深痕,鲜血喷溅在石碑上。碑文被血浸润,竟微微一闪。
萧彻挥剑格挡,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胸口,整个人撞上石壁,闷哼一声滑倒在地。
凌惊鸿单膝跪地,靠着意志才没有倒下。她咬破舌尖,把带血的唾沫混着额头的龙涎香粉末喷出,靠着这股特殊的气息勉强保持着清醒。目光扫过火盆——里面还有些灰烬,形状依稀可辨。
是纸张。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半张烧焦的信纸。这是云珠昨夜冒死带回的证据,上面写着:“容器将启,血亲自归”。
她毫不犹豫,把纸扔进了火盆。
青焰腾起。
火焰不是往上烧,而是逆着旋转,形成螺旋,直钻进石碑的裂缝。整座地宫剧烈地震动,那些符文一条条断裂。
“原来如此。”凌惊鸿撑着站起来,嘴角溢出血丝,“仪式当年根本没完成,中断的凭证就是这张残信。现在反向点燃,等于强行逆转能量流向。”
她举起短剑,冲向石碑。
小女孩尖叫着扑过来,黑雾化作利爪。她闪身躲避,左臂再次受伤,鲜血飞溅到碑面上。
碑文因血迹浸染,竟浮现出一行新字:门开一线,魂不得出。
凌惊鸿冷笑一声,纵身跃起,短剑狠狠斩在碑顶的刻痕处!
轰——!
一声巨响贯穿地底,黑雾如退潮般溃散。裂缝开始缓缓闭合,空中回荡的婴孩啼哭声戛然而止。
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砸在碎石上。短剑插在身前,支撑着她最后的力气。
头顶上方,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晨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染血的手背上。
萧彻挣扎着爬过来,靠在墙边喘息:“结束了?”
“暂时。”她抬头望着那缕阳光,声音沙哑,“门关上了,但钥匙还在人间。”
云珠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哭腔:“小姐!萧大人!你们没事吧?”
没有人回应。
凌惊鸿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慢慢握紧成拳。她的视线落在火盆的边缘——那里有一小片没烧完的纸屑,边缘整齐,像是被人刻意撕下的另一半。
风停了。
她盯着那片残纸,直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睫毛微微颤动。
一滴血从剑柄处滑落,滴在石碑断裂处,渗进地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