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凝固在鞋尖,宛如一滴干涸的漆。凌惊鸿蹲下身,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她盯着那滴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银针。
针尖刚触摸到石板缝隙里的血线,嗡然一震,半截骤然发黑,咔的一声断裂了。她猛地缩回手,断针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血丝却动了,沿着砖缝缓缓的爬行,速度慢得令人毛骨悚然,方向直指钦天监。
“走。”她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
周子陵立刻跟上。云珠踉跄着拽住裙角,阿鲁巴已抄小路奔向马厩。风卷起尘灰,月台上的铜镜碎了一地,唯有一面仍矗立着,映出歪斜的北斗,星影正缓缓南移。
半刻钟后,钦天监外。
星盘浸在血中,二十八宿铜钉逆向旋转,吱——嘎,声响刺耳。盘心“帝星位”积着半洼黑血,咕嘟冒着泡泡,仿佛地下有物欲破土而出。天上贪狼星偏离轨道,直逼紫微垣,北斗七星尽数倒转。
周子陵抬头一看,脸色煞白:“这……”
凌惊鸿闭上眼睛。记忆如刀劈入——皇兄死的那一夜,钦天监高喊“北斗南侵,帝星动摇”,她被锁冷宫,听见宫外哭声一片。那时候的她不懂,如今终于明白:不是天象有变,而是以血祭阵。
她睁开了眼:“她不想杀我们。”
“她要改命。”
话音未落,阿鲁巴突然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瞳孔涣散,眼中尽是倒转的星空,喉咙里挤出怪异的声响,仿佛有另一条舌头塞进了他的嘴里。
“代祭者!”凌惊鸿厉喝一声,“封住他的经脉!”
周子陵扑上前按住他的肩头,银针刺入风池穴,针尾啪地弹断。阿鲁巴仰着头,脖颈青筋暴起,黑血从嘴角渗出,舌尖发黑溃烂。
“不行!血咒已入骨!”周子陵松开手,声音发颤。
凌惊鸿拔出短刃,划开掌心,鲜血滴落在星盘边缘。血珠刚触及铜钉,瞬间被吸走,钉子纹丝不动。
“凡人之血进不去。”她咬牙。
一道玄袍掠过,人影从侧殿疾冲而出。萧砌一脚踹开太监,直扑星盘中央。反手一刀,掌心裂开,鲜血喷洒在“帝星位”上。
血未下沉,反而浮起,似被无形之物托举。黑血仿佛活了一般,在盘面扭曲蠕动,铜钉间的血线倒退,星盘转速渐渐缓慢下来。
他单膝跪地,血一滴一滴的砸入盘心,每滴落下都荡开一圈红晕,宛如在扛着看不见的重负。
凌惊鸿注视着他,瞳孔骤缩:“他在用血压阵。”
她忽然想起冷宫地底墙上那幅刻痕——逆河引星,阴水破阳火,以地下暗流冲散血咒。七岁那年,皇兄带她去地宫祭天,她偷偷记下的禁术。
“快给我发簪!”她喝令周子陵。
周子陵迅速摘下发簪递过去。她反手划地,顺着星盘底缝描出一道弯线。每划一寸,地面便震颤一下,如同触动了机关。
“听着。”她盯住周子陵,“三步外有块松动的石板,撬开,下面有个青铜阀。逆时针拧三格,多一格都不行。”
周子陵点了点头,飞奔而去。
阿鲁巴在地上抽搐,喉咙间咯咯作响,眼白翻起,只剩下血丝。萧砌面色惨白如纸,血仍不断在流淌,手却死死按住伤口。
“一定要撑住。”凌惊鸿低声喊道。
石板被掀开了,周子陵摸到阀门,拧动——三格。
地底轰然作响,暗红色的水流自缝隙喷涌而出,腥臭扑鼻,直冲星盘的底部。水流顺着她刻画的线路奔涌,哗地漫过血阵。
血纹遇水即化,如墨滴入清水,层层晕散。铜钉停转,贪狼星归位,北斗复正常。
阿鲁巴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喘息,瘫软在地上,鼻血汩汩流出,但呼吸尚存。
萧砌也力竭倒地。凌惊鸿冲上前去扶住他,翻腕探脉——脉象虚浮,失血严重,可掌心伤口愈合极快,已结成暗红色的硬痂。
她盯着那道疤痕,沉默不语。
星盘虽然归于稳定,但地面仍在轻颤。暗河退去,露出盘底下的一块石盖,边缘刻着“禁封”二字,已被水冲松动。
“开。”她说。
周子陵与阿鲁巴合力掀开石盖,石阶向下延伸,冷风涌出来,夹杂着香灰与腐土的气息。
凌惊鸿率先下行,火把一照,密室不过十步见方,四壁刻满了星图符咒。中央立着一尊三尺高的陶俑,灰白无色,面容模糊,难以辨认。
她走近去,在火光的映照下,陶俑的细节一一浮现——胸腹刻满逆五雷符,层层叠叠,黑气渗出。背面阴刻着俩字:萧砌。
周子陵倒吸了一口冷气。
凌惊鸿取出银针,轻点符咒交叠之处。针尖甫一接触,猛然一颤,似被吸咐住。她迅速抽回,针尖带出一丝细血,悬于空中不落。
“有活气。”她声音冰冷。
云珠惊退一步,撞上墙壁,火把晃动。光影一暗,再亮时,那血丝已缩回陶俑的缝隙。
“不是死的。”她低语。
她从袖中取出一包灰——扳指内绢布焚尽的残烬,混着龙涎香与毒血。扬手洒向陶俑的面部。
灰落之处,陶面泛起涟漪,隐约显示出印记——北斗七星状胎记,位置与萧砌耳后分毫不差。
无人言语。
回想起冷宫中那六具与苏婉柔容貌相同却各缺一物的尸体,再看眼前陶俑背上刻着的名字,她终于明白:“这是你的替身。苏婉柔没想杀你,她在祭你。”
他不作答,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凌惊鸿站定,俯视星盘。血阵已破,盘心黑血犹存,水面映出她的脸,缓缓扭曲,化作另一张面容——眉眼精致,唇红如血,正是苏婉柔临死前的模样。
她凝视着倒影。
倒影笑了,嘴唇开合,无声吐出三个字。
她瞳孔一缩。
抬手一掌拍下,血水炸开,倒影碎裂。
可最后一滴血落地前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他的脚边,钻入砖缝,仿佛认主归位。
萧砌低头看着。
凌惊鸿站在他的面前,火把照亮半边脸,明暗分明。
“你掌心的伤,”她盯着他,“为何愈合的如此之快?”
他抬起手,摊开。伤口已结痂,边缘发黑,似中毒之兆。
“因为我的血,”他缓缓的道,“不是流出来的。”
她眯起眼睛。
“是拿来换命的。”他继续说。
话未说完,密室深处传来一声轻响,咔哒,几不可闻。地面微微一震,陶俑胸口的符咒裂开一道细缝,有黑气渗出来。
凌惊鸿转身欲下。
萧砌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别碰。”他说。
她甩手:“你怕它认出你?”
“我怕它认出你。”他看着她,眼神清明,“它等了二十年,就为等一个能看见真名的人。”
她冷笑:“你是它的祭品,还是主人?”
他不答。
火把爆出一朵灯花,光影摇曳。陶俑的头,偏了半寸,正对着阶梯的上方。周子陵与云珠同时屏息,阿鲁巴刚缓过神,又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