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雾霾真重，好像一挤就能出水。窗户上的雾气，一擦就湿漉漉的，一会儿又回来了。我们的临时指挥中心设在一个没人用的茶馆里，那些八仙桌的漆都掉了，露出了木头，就像没好的伤疤。
桌上都是我们从墓园里拿来的照片，烟味和油墨味混在一起，让人咳嗽不停。老周刚把烟锅在桌腿上敲，火星子溅到了地图上，烧了个洞，正好在日军司令部的标记那儿。
“得赶紧动手！”麻明福一拳砸在桌子上，茶缸子都打翻了，茶水洒了一地，黑色水渍在骷髅头标记那儿显得特别吓人。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样子好几天没睡了，下巴上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又硬又扎人。“再拖下去，敌人的毒气弹就要运到城门口了！”
老周蹲在地上，手指头在地图上点点，裤脚上都是城外的泥。他凌晨才从日军防线那边潜回来，鞋底都磨穿了，脚趾头冻得通红。“看看这个防线，”他拿烟袋锅指指地图，“三道防线，还有刺儿！树梢里有八个暗哨，步枪的瞄准镜能照到三里外。
门口还有装甲车，机枪口黑漆漆的，就像野兽的嘴。咱们这回不是去突破，简直是去找死！”
“你有什么好主意？”麻明福低声吼着，脑门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就像蚯蚓在爬。“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把毒气弹运进城？让全城的百姓和我们一起完蛋？”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把屋顶上的灰都震下来了，撒在地图上，像撒了一把土。
“王梓桐为了这张布防图，受了重伤，现在还在破庙里哼哼；铁牛牺牲的时候，手里还紧握着他妹妹买的红头绳……他们的牺牲值不值，就看我们今天有没有勇气了！”
大家都没说话，没人敢接话。小周紧紧握着枪，指关节都发白了，枪托上的漆都被他抠掉了一块。这是他从他爸那儿继承的老式步枪，枪管擦得发亮，上面还刻着“保家卫国”。他咬着嘴唇，突然抬头：“福哥，让我去吧？我对这一带特别熟，知道三条日军不知道的暗道……”
“坐下！”麻明福果断地说，“你还嫩，对付不了日军司令部的防线，那些暗道都是刺儿，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他揉了揉脸，胡茬从指缝里钻了出来，“咱们得想个敌人想不到的办法，找到弱点。”
赵佳贝怡站在窗边，没说话。雾蒙蒙的，远处的吊脚楼看不清，就像浸在水里的水墨画。江风吹进来，冷飕飕的，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起来。她脑子里全是人们的脸，给她送红薯的张婶，想参军的小李，牺牲前的王梓桐……这些脸在雾里晃，让她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突然，她手心一热。那是那个空间徽记，平时凉丝丝的，现在却像揣着烙铁。她下意识地握紧，指尖传来熟悉的麻痒——空间能量在波动。
脑子里出现灵圃的画面：草药绿油油的，露珠在叶尖上滚动，角落里的那株变异的【幽影花】竟然发光了。那光淡淡的，花瓣上像蒙了层轻纱，平时看起来蔫蔫的，今天却生机勃勃，花瓣轻轻颤动，像在和她说话。
【检测到宿主强烈守护意志与极高环境风险，符合特殊条件。】
【临时解锁【空间隐匿力场】（一次性，极短时效），辅助【高爆能量块】植入。】
【警告：能量剧烈冲突可能引发不可测空间扰动，慎用！】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子里响，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她皱起了眉头。但这回，她没犹豫——隐匿力场能让她在三分钟内隐形，日军雷达和肉眼都发现不了；高爆能量块的威力，能炸掉半个实验室。
三分钟。喝杯茶的功夫，呼吸几下的时间，却要用来冒险。
她突然转身，声音不高，却让屋里的争论都停了下来：“我去。”
屋里一下静悄悄的，连针掉地都能听到。大家看着她，眼睛瞪得老大，像见了鬼。小周手上的枪都掉地上了，老周的烟锅子烧到胡子，他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拍掉。
“你说什么？”麻明福声音不稳，像脚下不稳似的。
“我能悄悄进去，也能炸掉它。”赵佳贝怡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停在麻明福惊讶的脸上，语气冷冷的，“但目标不是司令部大楼，是这儿——”
她走过去，手指戳戳地图上的小方块。那就是日军司令部旁边的破旧建筑，看起来不重要，谁知里面藏着毒气实验室呢？这是她研究了三份情报，用空间感知能力扫描了三遍才确定的。
“这里防御弱点，”她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指尖还沾着草绿色药汁，“只有一层铁丝网，哨兵也不多。但这里很重要，一炸，上面的设施全完。”
“你怎么进去？”麻明福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手劲大得像铁钳，指关节都白了，“那里防守太严，哨兵的枪上都带着刺刀，早上换岗时还有军犬，嗅觉灵敏得很，能闻出地下的炸药！”
他手抖，声音也抖。他想到钱医生墓园里的毒针，细得像头发丝，却能在瞬间要人命；又想到清水百合那笑眯眯的眼神，却藏着冰冷。这位女子，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上次给伤员取子弹手都抖，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我有办法。”赵佳贝怡没细说，实际上她也说不清。她推开麻明福的手，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老茧，像砂纸一样糙，“你们的任务是外面搞大动作，分散敌人注意力。把装甲车、机枪手这些都吸引过去，越多越好。”
她看看桌上的闹钟，秒针“滴答”响，让人焦虑，像在倒计时。“给我三分钟……不，三分钟就够了。三分钟内，我搞定。”
三分钟，够不够？她心里也没底。空间隐匿力场持续时间有限，能量块引爆要精准，军犬嗅出能量波动，或者哨兵的刺刀划破力场，后果不堪设想——空间撕裂的痛苦，比子弹穿体还难受。
屋里静悄悄的，老周掏出火折子，连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烟。手指微微抖，火星烧到胡须，他倒吸一口凉气，敲敲烟锅，问：“赵医生，你考虑清楚了吗？那地方，我去过，墙里全是铅，连炮弹都打不穿。你一个人……”
“周叔，”赵佳贝怡打断他，语调温柔又坚定，“我不是一个人。你们在外面闹，我在里面炸，我们是一起的。”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也舒展开了，“而且，我还有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布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此为她初任医生时，第一位救活的伤员所赠，寓意“避灾”。铜钱边缘已被她摩挲得发亮，中央方孔穿过一根红绳，系于她腕间。
麻明福目光紧锁着她，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想要说出“不可”，欲提议“让我前往”，然而话至喉咙又咽下，如同喉间石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是当前唯一的策略。在灵活、细心以及那份难以言喻的“能力”上，队伍中无人能出其右。他若前往，不过是白白牺牲。
“……好吧。”他从牙关中挤出这一字，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拳头紧握，指关节显白，手背青筋凸起，“我将亲自护送您至最近之处，直面那座破楼，可见哨兵换岗。外部任务交由我们负责，即便豁出生命，也要为您争取三分钟的时间。”
他凝视她的双眸，那里有决心、有不舍，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柔情。他字字铿锵，几近恳求：“您……务必安然归来。我恳请您。”
赵佳贝怡未发一言，仅是轻轻点头。她不敢轻易许下承诺，恐无法兑现。未实现的承诺，比未曾承诺更令人失望。
转身之际，她瞥见老周悄悄抹去眼泪，或许是被烟熏到了；小周则拿起枪支，反复检查弹匣，手指轻轻滑过扳机；麻明福则紧盯着地图上的那一小方块，仿佛要将纸张看穿，直至香烟烧疼手指，他才将烟头丢弃。
室外雾气浓重，遮蔽了阳光，茶馆内暗淡如同黄昏。老周向炉中添了一把柴火，火光“噼里啪啦”作响，映照在每个人脸上，明暗交替。
“我需准备能量块。”赵佳贝怡言罢，转身进入里屋——那是一间堆满杂物的储藏室，她将在此完成能量块的最后调试。门“吱呀”一声关闭，将外界的讨论声隔绝在外。
储藏室内霉味弥漫，墙角挂着蛛网。她从背包中取出一个金属盒子，打开，里面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晶体——这是她用空间灵圃的特殊土壤培育而成，通常用于催生草药，如今却要转化为致命的武器。
她用指尖轻触晶体表面，感受到冰凉刺骨，宛如握住冰块。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浮现出张婶的烤红薯、小李的银元、王梓桐染血的药箱……这些片段如同繁星，在黑暗中闪烁，指引着她前行。
“不必恐惧。”她低声自语，“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
室外，麻明福正在分配任务：“老周带领三人，前往东边军火库附近制造混乱，投掷数枚烟雾弹即可，避免与其正面冲突；小周带领两人，前往北边岗哨进行干扰，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将从该方向进攻；余下众人随我，至正门附近游荡，吸引装甲车出现……”
“福哥，”小周突然插话，“倘若……倘若赵医生未能返回，我们该如何应对？”
麻明福轻拍其脑后，力度未猛：“乌鸦嘴！她会回来的。我们必须坚守阵地，为她争取时间。”
他望向里屋之门，心中似压巨石。那扇薄木门看似一推即开，却似隔着两个世界——一边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构筑的防线，一边是她将独自面对的炼狱。
炉火逐渐微弱，光线亦暗淡。老周再次添柴，火星子“噗”地跃起，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会没事的。这女子，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坚韧无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闹钟的滴答声愈发响亮，宛如鼓点。众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个必然到来的时刻，等待那声能震撼黎明的巨响。
里屋的赵佳贝怡已调试完毕能量块，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包。她最后瞥了一眼腕上的铜钱，红绳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跳动的血线。
是时候出发了。
她拉开房门，众人的目光齐聚于她，眼中满是忧虑、信任与决绝。
麻明福起身，递给她一把精致的匕首：“带上此物，万一……或许能派上用场。”匕首柄上刻有梅花，是他母亲生前绣帕上的图案。
赵佳贝怡接过，紧握，刀柄传来的温度。“出发。”
她转身走出茶馆，消失在浓雾之中，宛如水滴融入大海。
麻明福目送她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