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庵地宫深处,烛火幽绿如鬼眼摇曳,映得石壁上渗出的水珠都像是凝固的尸油,在岩面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暗红如血的湿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一半是熬煮“转骨汤”的药材味——苦涩的断肠草、焦糊的骨碎补、腐烂的人参须根混杂成泥;另一半,则是活人血肉与亡魂怨气混合的腐败气息,像陈年的棺椁被撬开时涌出的第一口浊气,钻入鼻腔便直坠肺腑。
祝九鸦蜷缩在一间临时辟出的产房角落,身上那件偷来的灰褐斗篷让她看起来与那些绝望的孕妇别无二致。
布料粗糙刺肤,边缘沾着干涸的血渍和泥土,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
唯有斗篷下微微起伏的小腹,昭示着她也是这场诡异仪式的一部分。
指尖触碰肚皮时,能感到皮肤下那幅尚未愈合的《夺胎记》图腾正隐隐发烫,如同烙铁贴在骨头上。
她将一枚由自己断裂的尾椎骨碎片混合经血制成的“伪胎符”死死按在脐下三寸。
符片冰冷坚硬,边缘磨得锋利,压进皮肉带来一阵钝痛。
此刻,它不再只是伪装——而是开关。
当启灵丹入口的刹那,她主动松开了对血脉的压制。
那一瞬,掌心的血纹骤然灼热,仿佛祖先的低语顺着脊椎爬升至颅顶。
她体内的噬骨巫本源如沉睡火山喷发,释放出最原始、最纯粹的生命波动——狂暴、野性、未被驯服,却比任何“圣母胚胎”更接近初代巫祖的本质。
一名形容枯槁的老稳婆正用一把黄铜小勺,刮擦着另一名产妇裸露的脊椎,金属与骨骼摩擦发出“吱嘎”声,令人牙酸。
每一下刮擦,都伴随着产妇喉间溢出的抽泣与呜咽,脊背冷汗涔涔,湿透粗麻衣衫。
每一次刮擦,那产妇都会发出一声非人的抽搐,腹部高高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急于破体而出。
皮下蠕动的细骨节发出“咔哒”轻响,如同幼虫在茧中翻身。
祝九鸦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轻轻抚过,青石沁骨寒凉,指腹摩挲到几粒细小的骨粉——不知是哪位早夭婴孩残留的遗骸。
她的感知如蛛丝般蔓延开来,顺着地面刻痕隐现的“脐带回环阵”,精准捕捉到了三股微弱却与自己同源的气息。
它们来自三张不同的产床。
那是她的“影子”。
是柳含烟和她背后的势力,耗费无数资源,试图通过血脉嫁接制造出的三个阶段的“纯净版九鸦”。
一个剔除了所有反骨与疯魔,只剩下纯粹血脉力量的“圣母”胚胎。
一个完美的容器。
子时三刻,地宫中央的石门缓缓开启,沉重的岩石摩擦声震得耳膜嗡鸣。
柳含烟身披一袭素白法衣,步履虚浮地走了进来。
裙摆拖过血污地面,发出黏腻的“沙沙”声。
昔日靖夜司右使的威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濒临崩溃的偏执。
她额角渗出冷汗,唇色发紫,呼吸急促如风箱拉动。
她亲手用朱砂在额前点上一抹血色印记,指尖颤抖,画出最后一笔封神契印。
手中紧握着那柄象征神权的银簪,簪尖泛着森然寒光,直指中央那张由整块寒玉打造的产床。
“时辰到!三代同诞,血脉归一!”
她的声音尖利而高亢,在地宫中激起阵阵回响,连烛火也为之剧烈晃动,投下的影子如群魔乱舞。
几名力大的仆妇将早已神志不清的冷夫人抬上了玉台。
寒玉冰冷刺骨,接触到肌肤瞬间激得起满身鸡皮疙瘩。
她腹部高隆如鼓,薄薄的肚皮下,甚至能看到一截截细小的骨骼在缓缓蠕动、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仿佛有无数手指在体内敲击琴键。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玉台之上时,祝九鸦动了。
她缓缓站起身,伪装成一个被仪式惊吓到的失神产妇,踉踉跄跄地朝柳含烟走去。
脚步虚浮,踩在血泊中溅起点点涟漪,鞋底粘腻作响。
她的眼神空洞,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声呢喃:
“圣母……圣母……我也怀上了……您的孩子……”
柳含烟的动作一滞,猛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住祝九鸦微微隆起的小腹。
指尖微颤,开始感应那股生命波动。
当她察觉到那气息竟纯净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杂质,没有半分杂念,只有最原始的、近乎神性的血脉共鸣时,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贪婪的光芒!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母源!”
她以为祝九鸦是意外流落于此的、未被污染的噬骨巫后裔,是所有“伪胎”的完美母体!
是启动最终仪式的最后一把钥匙!
柳含烟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亲自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枚泛着幽幽青光的“启灵丹”,不顾一切地塞入祝九鸦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散发出一股类似腐乳与蜜糖混合的怪味,滑腻冰冷,顺喉而下时像有一条细蛇蜿蜒游走。
“吃了它!吃了它你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你将诞下神明!”
那正是她们从噬骨巫遗骸中提炼出的核心基因,用以激活宿主对“神胎”的供养本能,让其心甘情愿化为养料的毒药。
药丸滑入喉咙的瞬间,祝九鸦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迷茫消失殆尽。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瞬间充斥口腔,温热潮湿,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随即一口殷红的舌尖血不偏不倚地喷在了那枚正在融化的药丸之上!
“啖识·返照!”
噬骨巫禁术,发动!
这门失传之术曾在坟场之夜觉醒——当年她掘开祖母尸骸,吞下颅骨粉末换得三日清明,习得《噬骨残章》中唯一完整的一式:“魂溯归流”。
只要有一丝血脉相连,她就能顺藤摸瓜,逆向溯源。
这一次,她不是吞噬,而是将自己那充满杀戮、怨恨、疯狂的原始意识,逆向注入药丸的基因链中!
她像一头最凶残的鲨鱼,顺着那条看不见的血脉网络,向着源头狂飙突进!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看见了,在那尸环的中央,是一座完全由婴儿头骨堆砌而成的血色祭坛!
每一颗头骨的眼窝里都嵌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滴落的血珠沿着骨缝汇成细流,汩汩流入阵心。
祭坛之上,用鲜血淋漓地刻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文字——《九骸录·胎祭篇》!
这不是替代计划!这根本不是为了制造一个听话的“圣母九鸦”!
这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集体献祭!
所有产妇,包括她自己这个所谓的“母源”,都只是养料!
只为催生出一个能够承受古神意志降临的、独一无二的终极容器!
“……呵。”
一声冰冷到极致的嗤笑,从祝九鸦的齿缝间挤出,带着血沫的余温。
她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平坦却布满诡异图腾的小腹。
那幅尚未完全愈合的噬骨本生图——《夺胎记》,在幽绿的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
每一道线条都在搏动,如同皮下游走的虫豸。
“轰!”
她掌心的血纹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脐下那枚“伪胎符”应声炸裂!
碎片四溅,划破皮肤留下数道血痕。
海量带有她最原始、最污秽印记的血气因子,如决堤的洪水般喷薄而出,顺着“脐带回环阵”的脉络,瞬间充斥了整座地宫!
“啊——!”
三张产床上,那三具正在安然发育的“伪胚胎”同时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尖啸,凄厉如猫哭,穿透耳膜。
春桃娘猛然坐起,双眼翻白,指甲深深抠进床板,嘶吼道:“我肚子里有两个心跳……一个要出来……另一个……另一个要把它吃掉!”
小蝉后背的皮肤猛然撕裂,一对血肉模糊的畸形骨翼破体而出,带出大片血雾。
她痛极哀嚎:“妈妈……妈妈我好痛!我不想变成怪物!”声音稚嫩如童谣,却夹杂着非人的嘶鸣。
地宫剧烈震动,那三道被祝九鸦原始意识污染的胎儿,竟借由共命祭阵的连接,隔着不同的母体,开始了最原始、最野蛮的互相吞噬!
胎中食胎!
“妖孽!你做了什么?!”柳含烟惊骇欲绝,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
她挥舞着银簪,凝聚起残存的灵力,化作一道寒光,直刺祝九鸦的心口!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然而,祝九鸦早有准备。
她不闪不避,反手从袖中抽出那根从老稳婆身上顺来的、磨得锋利无比的骨针,后发先至,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柳含烟后颈的督脉七大死穴!
“噗!”
柳含烟身体一僵,所有灵力如潮水般褪去,手中银簪当啷落地,撞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回响。
祝九鸦拖着因力量冲撞而剧痛的身体,一步步逼近。
足音沉重,踏在血泊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她捡起地上的银簪,用簪尖抵住柳含烟的小腹,金属触感冰凉,压迫皮肤引发一阵战栗。
那张美艳的脸上,笑容残忍而快意。
“你说,你要做一个好母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毒的刀子,一字一句剜进对方心底,“那你现在该好好看看——当你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工具和祭品时,她们会怎么恨你。”
话音未落,银簪猛地划下!
祝九鸦没有刺穿她的血肉,而是在她的小腹上,用那柄所谓的神权银簪,画下了一个完整而恶毒的噬骨巫符阵!
黑色的血液顺着符文的轨迹蜿蜒流淌,散发出焦臭与腐香交织的气息。
一股代表着绝育与枯萎的诅咒之力,瞬间侵入她的子宫。
柳含烟瘫倒在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女性的根源正在迅速凋零、坏死——卵巢萎缩如枯叶,子宫壁层层剥落,如同被烈火焚过的陶器。
她再也无法孕育任何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