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没有资格，存在于人间”，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会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
代言人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那完美的社交面具几乎要当场碎裂。他死死盯着陈元，仿佛想用目光将他洞穿。
监控室内，幽灵那双苍白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的火焰骤然升腾。
几秒钟后，代言人耳中的微型耳机传来一声冰冷的指令。
他缓了缓神，强行压下屈辱与愤怒，重新挤出僵硬的微笑：“可以。如果您能证明‘普罗米修斯之火’，存在您所谓的‘缺陷’……我们，甘愿认输。”
话音未落。
第一道菜，被两名机器人侍者用完全一致的动作，端了上来。
银盘揭开。
两份一模一样的“香煎北海道扇贝配鱼子酱”。
金黄的扇贝表面，美拉德反应形成的焦化层，如同大师笔下的油画。顶级的奥赛钻鱼子酱，每一颗都饱满乌亮，反射着同样的光泽。香气，甚至连飘散的轨迹都如出一辙。
肉眼，无法分辨。
“我们请来了法兰西美食界的泰斗，米其林三星主厨，皮埃尔先生作为参照！”
一位白发苍苍、神情肃穆的法国老人走上台。他拿起特制的贝母勺，分别品尝了两份扇贝。
第一口，他眉头微蹙。
第二口，他脸色煞白。
放下勺子，老人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味道……几乎没有差别。甚至……”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干涩，“右边这份，它的鲜甜度，那种极致的鲜味，更加稳定，更加……完美。我……我无法百分百确定。”
轰——
台下，安东尼奥身旁那些老派美食家们，鸦雀无声，哀鸿遍野。
连米其林三星主厨都无法分辨！这还怎么比？
这根本不是对决，这是对全世界厨师的公开羞辱！
然而，陈元并未像皮埃尔先生那样急于品尝。他只是微微前倾，鼻翼几乎难以察觉地翕动了一下。
那股以假乱真的香气涌入鼻腔，但他那超越质谱仪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些许不和谐——香气里只有扇贝被煎熟的焦香与鲜甜，却缺少了一样东西。
那是属于生命在大海中沉浮时，镌刻在每一个细胞里的，那一缕微弱却坚韧的……咸腥的海风气息。
好比一幅完美的风景画，却唯独没有空气的流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桌上的银叉。
“当。”
他用叉背，轻轻敲击了一下左边的扇贝。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微微弹性的回响，传入麦克风。
“当。”
他又敲了一下右边的。
声音略显沉闷、滞涩，像敲在一块塑料上。
小李的镜头紧紧锁住陈元的手，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用气声嘶吼：“家人们！我哥他在干什么？敲盘子？这是什么路数？难道是想听听哪个扇贝死得比较安详吗？”
旁边的丁晓曼却美目一凝，她想起了师叔在科隆酒馆说过的话——“阳光、土壤和时间”。她抓住江语希的手，紧张地低语：“不对！师叔不是在听声音，他是在……和食物‘对话’！”
陈元放下银叉，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左边，是天然的。”
“为什么？”代言人下意识地追问。
“因为生命体，对外界刺激会有‘应激反应’。”陈元眼神平静，像老师在给学生讲解最基础的常识，“虽然已经被高温烹饪，但它肌纤维蛋白质结构中，残留着微弱的生物活性。在声波的震动下，会产生细微的共鸣。”
他瞥了一眼右边那盘完美的“尸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而右边这份，它的分子结构是死的。”
“它只会吸收声音，不会回应。”
死寂！
代言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半。
不等他反应，第二道对决品被送上。
两杯一模一样的顶级“猫屎咖啡”。
金黄醇厚的油脂（crema），馥郁的坚果与巧克力香气，完美得无可挑剔。
这次，一位来自德国的化学博士被请上台。他启动了手边的便携式质谱仪，对两杯咖啡散发的香气进行光谱分析。
几分钟后，他摘下护目镜，一脸匪夷所思地摇头：“从芳香族化合物的构成来看，相似度超过99.9%。我……我也无法分辨。”
全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连科学仪器都败了！
陈元确实没有喝。但他将两杯咖啡推至面前，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整个人化作一台最精密的仪器，感知着两股香气分子的细微差异。
“怎么样，师父？”林东在一旁紧张地小声问。
“很有趣。”陈元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它的香气分子结构，好比一个被锁死的程序，完美，但也死板。缺少了天然咖啡豆在不同烘焙阶段，因热力变化而产生的那些‘不完美’的、跳跃的芳香杂质。”
他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才对着身旁的侍者说：“麻烦，一杯95度的热水。”
热水很快被送来。
陈元将两杯咖啡，并排放置于升腾的热水蒸气上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三秒钟后，左边那杯咖啡的香气，仿佛被唤醒的精灵，瞬间变得灵动而富有层次！除了原有的坚果香，一丝柑橘的果酸和茉莉的花香，开始悠然绽放！
而右边那杯，香气虽然依旧浓郁，却好比一个只会重复指令的机器人，变得单一、呆板，甚至在高热的水汽下，隐隐透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化学焦糊味！
“真正的风味，是活的。”陈元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它会随着温度、湿度的变化而演化、绽放，给你带来惊喜。”
“而合成的风味，是一段固定的程序。一旦改变了它的预设环境，”他看着代言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它只会‘报错’和‘乱码’。”
代言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惨白如纸。
“最后一道！”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声，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最后的杀手锏上！
两小块“蓝纹奶酪”被呈上。
它们拥有同样深邃、迷人的大理石花纹，散发着同样刺激、霸道的浓烈香气。
霉菌的发酵，是生物化学中最复杂、最多变的领域之一。
代言人看着那两块奶酪，脸上终于重新浮现出自信而狰狞的笑容。这是幽灵先生最完美的作品，他相信，这一次，陈元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取巧的办法！
全场屏息。
所有人都看到，陈元看着那两块奶酪，沉默了。
他败了吗？
就在代言人嘴角的笑意即将扬到最大时。
陈元，突然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怜悯。
他示意摄像机将镜头拉到最近，对准那两块奶酪的特写，然后，他指着它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左边的，菌丝的生长，是毫无规律、肆意蔓延的，充满了野蛮的生命力。”
“而右边这块，你们看，它的菌丝分布得太过‘完美’，每一条分叉的角度，都像用电脑设计好的分形几何图。”
陈元抬起头，目光似能穿透墙壁，直刺顶层那间孤独的白色房间。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那碗永远不会改变味道的红烧牛肉面，闪过了那个对“恒定”和“控制”有着病态迷恋的苍白面孔。
一个试图用数据定义一切的控制狂，怎么可能容忍大自然那野蛮、随机、充满意外的生长方式？
“不，你不会。”陈元像是对着空气低语，又像是在回答幽灵内心的质问。
他嘴角的怜悯更深了，指着右边那块奶酪，声音清晰地响彻全场：
“因为真正的生命，是混乱的，是无序的，是充满惊喜的。而你……你连创造一个‘伪物’，都忍不住要按照你内心的秩序，给它打上最规整、最可控的烙印。”
“幽灵，”陈元的声音变得冰冷，如同最终的判决，“你对‘完美’的偏执，你那深入骨髓的控制欲，出卖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