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味道，根本不是用鼻子闻到的。
它像一只带着温度和质感的手，直接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将他们的注意力从可丽饼的甜蜜中，粗暴地拖拽出来。
是炭火炙烤羊肉的焦香。
是孜然与辣椒粉被热力激活的狂野辛香。
更是面饼在滚烫炉壁上烙熟后，那股最原始、最质朴的麦香。
这三种味道拧成一股绳，简直是对刚刚经历过“精致饥饿”的人们，最残忍的酷刑。
“咕……”
丁晓曼的肚子，发出了比刚才更响亮，也更屈辱的叫声。
她的小脸瞬间涨红，下意识捂住肚子，眼神却直勾勾地，死死锁定了香味飘来的方向。
“我……我好像……还能再吃一点点。”
她用蚊子般的声音，为自己辩解。
江语希更为直接。
她三两口把剩下的可丽饼塞进嘴里，猛地一咽，然后一把拉住陈元的胳膊。
“陈元哥！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闻起来这么香啊！”
她眼里不再闪着星星，而是燃着渴望的火焰，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还要”三个大字。
哪还有半点在银塔餐厅里，连刀叉都怕拿错的小心翼翼。
“走，看看去。”
陈元笑了，任由她像只小狗一样拖着自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香味的源头冲去。
巷子深处，灯光昏暗。
一个比可丽饼店更简陋的店面，出现在眼前。
没有招牌，只有一个油腻的小窗口。
窗口后，一个身材壮硕、满脸大胡子的中东大叔，正忙得热火朝天。
他左手边，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旋转烤肉架。
一整块用香料腌制得红彤彤的羊肉柱，在炭火的舔舐下“滋滋”作响，油光四溢。
大叔手持一把长长的电刀，从烤肉架上“唰唰唰”地片下薄薄的肉片。
肉片带着焦脆的深色边缘，卷曲着落入下方盘中，堆成一座肉山。
他右手边，是一个简易的馕坑。
另一个伙计正把一个个面团“啪”地一下，贴在滚烫的炉壁上。
只需片刻，一张张鼓着不规则气泡、带着炭烤焦斑的饼就被铁钩勾了出来。
这就是巴黎街头最常见，也最受欢迎的夜宵之一——土耳其烤肉卷。
窗口前，已经排了三四个本地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混杂着不耐烦，与无法抗拒的奇特表情。
“这……这个跟咱们国内的肉夹馍，是一个意思吧？”
小李压低声音，对着镜头进行他的跨文化比较研究。
“家人们，你们看这肉，这饼，这操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就是咱们夹的是卤肉，他们夹的是烤肉。”
陈元看着那个旋转的烤肉架，眼神微微眯起。
“不一样。”他摇了摇头。
“哥，又有说法了？”小李立刻把镜头怼到陈元脸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看他的肉柱，是分层的。”
陈元指着那巨大的肉山。
“最下面是羊腿肉，瘦，耐烤。中间是肥瘦相间的羊排肉，提供口感。最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羊尾油。”
“烤的时候，顶层的羊尾油融化，油脂顺着肉柱往下流，在重力作用下浸润了下面所有的羊肉，保证了肉质的鲜嫩多汁，也带去了更厚重的脂肪香气。”
“这是最传统的做法，代表着对食物的尊重。现在很多店为了省事，早就用混合肉泥压制了。”
一番话说得旁边的张雪和林东都听呆了。
他们只闻到了香，却没想到这一个简单的烤肉架背后，还有这么深的门道。
“那饼呢？”林东虚心求教。
“刚出炉的饼，外脆内软，带着炭火香，这是基础。”
陈元解释道：“关键是它的韧性，要能最大限度地吸收肉汁和酱料，但又不能很快被泡软，失去口感。”
就在这时，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法国小哥拿到了他的烤肉卷。
只见大胡子老板手速飞快，拿起一张热气腾腾的饼，铺上生菜、番茄、洋葱丝。
然后，用夹子夹起一大把刚刚片下来的、冒着热气的烤羊肉，豪迈地堆在上面。
最后，粗暴地挤上两种酱汁——白色的酸奶酱和红色的辣酱。
他将饼用力一卷，一个比成年人小臂还粗的、沉甸甸的烤肉卷就完成了。
法国小哥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咔嚓！”
饼皮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
随即，他满足地闭上眼睛，腮帮子鼓得高高的，一边大力咀嚼，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野兽般的赞叹。
这一幕，成了压垮丁晓曼和江语希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吃！我现在就要吃！”丁晓曼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那个烤肉卷，眼睛里全是血丝般的渴望。
“老板！五个！不对，四个！我必须自己吃一个！”她直接冲到窗口前，用蹩脚的英语大喊。
陈元哭笑不得，只能上前解围。
很快，四个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烤肉卷，被递到了他们手中。
那分量，沉甸甸的。
充满了让人热泪盈眶的安全感。
与银塔餐厅那拇指大小的面包，形成了惨烈到让人想哭的对比。
“我先来了！”
江语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
下一秒。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爆炸般的美味，在她的口腔中瞬间引爆！
“咔嚓！”
先是饼皮那层炭烤的焦脆，应声而碎。
紧接着，牙齿陷入内里柔软而有韧性的饼身。
然后，是烤羊肉！
外层焦香，内里嫩滑，混合着香料的霸道肉香猛地撞在味蕾上！每一次咀嚼，都有滚烫的肉汁在口中迸发！
紧随其后，爽脆的生菜和多汁的番茄，带来一股清新的风暴。
微辣的洋葱丝则带来一丝恰到好处的辛辣刺激。
最后，是那两种酱汁！
酸奶酱的微酸与奶香，神乎其技地中和了烤肉的所有油腻感！
而那一抹鲜红的辣酱，则像一个调皮的精灵，在舌尖上不断地跳跃，勾引着你，让你忍不住想吃下一口，再下一口！
所有的味道和口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粗犷，却又细腻。
“呜——”
江语希发出一声满足到近乎悲鸣的呜咽。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这口扎扎实实的烤肉卷，彻底填满了。
什么米其林。
什么血鸭。
什么法式优雅。
在这一口纯粹的、直接的、能让人瞬间上头的碳水与蛋白质的狂欢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她转过头，看着同样一脸震撼、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丁晓曼，两人眼里，是同款的狂喜与解脱。
这一刻，她们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她们只是两个被饿坏了的，终于吃上饭的，幸福的女孩。
“哥……”小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把镜头转向陈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可思议。
“我感觉……我之前在伦敦吃的那些东西，都白吃了。”
“这……这才叫吃饭啊！”
陈元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自己也咬了一口，细细品味。
味道确实不错。
火候，调味，搭配，都展现了一个街头厨师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智慧。
这就是街头美食的魅力。
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那么多理论。
好吃，就是唯一的真理。
然而，就在他准备咬第二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烤肉店对面，一个更不起眼、更昏暗的角落。
那里，也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小灯。
灯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
她的面前，没有烤炉，没有铁板，只有一个小小的酒精炉，和一口小小的铜锅。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乳白色的热气，飘散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古怪的味道。
那味道，带着浓郁的奶香。
却又混杂着类似洋葱和大蒜熬煮过头的辛辣。
更奇怪的是，它还带着一股强烈的，类似白兰地的浓烈酒味。
陈元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眉头，第一次在这条美食小巷里，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味道……
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