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检验网红店成色的唯一标准。
一个小时过去。
队伍像贪吃蛇一样，缓慢向前蠕动了不到二十米。
丁晓曼彻底蔫了，她那双为了搭配今天这身“甜酷风”穿的限量版小白鞋，此刻仿佛踩在指压板上。她整个人像一株被晒蔫巴的多肉，歪在江语希身上，有气无力地哼唧。
“我错了，语希姐，我真的错了……”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我从出生到现在，连我爸的股东大会都没等过这么久。为了一个能吃的‘毛笔’，我感觉我的腿已经变成了一次性的，可以扫码回收了。”
江语希一边给她扇风，一边刷着手机里的点评，试图用精神胜利法鼓舞士气：“坚持住！你看，刚进去的人发动态了，‘此生无悔入长安，不吃毛笔真遗憾！’还说这是‘最有仪式感的一餐’！”
“仪式感？”丁晓曼翻了个白眼，声音不大不小，“我看是‘受降仪式’吧？排队俩钟头，就为了进去给老板的钱包磕一个。咱们现在不是在排队，是在搞行为艺术，主打一个‘罚站’。”
小李的敬业精神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高举相机，镜头在长队和周围看热闹的本地人脸上来回切换，嘴里念念有词。
“家人们！看到了吗！一边是望不到头的朝圣长龙，一边是本地大爷‘看傻子’的眼神，这种极致的割裂感，就是网红经济的魅力所在！究竟是遥遥领先的美食神话，还是当世最大的智商税骗局？今天，就让我们的‘元·福尔摩斯·探店’，为您揭晓最终答案！”
只有陈元，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一根柱子，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钓鱼。
他的目光扫过队伍里那些因为焦躁而不断刷手机的游客，又掠过店门口那个只会机械化喊号的服务员，最后，落在一个鬼鬼祟祟凑过来的黄牛身上。
“哥们，VIp快速通道，晓得伐？”黄牛压低声音，对陈元比了个“三”，“三百块，现在下单，五分钟就让你坐进去！”
丁晓曼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就被陈元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元看着黄牛，笑了笑：“店家抽成两百，你赚一百？”
黄牛脸色一变，像是见了鬼：“你……你怎么知道？”
“队伍前进的速度，是严格控制的。每十分钟，固定放五个人进去，其中必然夹杂着一个你这样的‘VIp’。”陈元淡淡道，“既能制造一位难求的稀缺感，又能额外创收。一套成熟的商业闭环，佩服。”
黄牛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灰溜溜地钻进人群，去寻找下一个“韭菜”。
丁晓曼撅起嘴：“小师叔，你干嘛戳穿他！三百就三百嘛，我的腿快断了！”
“排队，也是品尝的一部分。”陈元看着那家店的招牌，眼神意味深长，“它让你付出的时间成本越高，你对它的期望值就越高。等你终于吃到嘴里时，你的大脑为了不承认自己是个花了两个小时排队的傻子，会自动给它加上八层滤镜。”
“这不叫吃饭，这叫pUA。”
两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当服务员终于用没有感情的语调喊到他们的号码时，丁晓曼和江语希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一进店，一股混合着廉价黄油和香精的暖风扑面而来。店内是那种刻意的“唐风”，红灯笼、仿古桌椅、打印的仕女图，一切都透着浓浓的影楼味，精致，且虚假。
食客们几乎人手一份毛笔酥，动作出奇的一致——先拍照，后吃饭。仿佛那98块钱里，88块是用来购买发朋友圈的素材的。
四人被领到角落，菜单简单得令人发指——“大唐文房四宝套餐”，98元，不单卖。
“来一套。”陈元言简意赅。
“好嘞。”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排队两小时，上菜两分钟。
服务员几乎是转身的工夫，就端着一个黑色石盘回来了。这效率，比特斯拉的生产线都高。
石盘上，静静躺着传说中的“文房四宝”。
“毛笔”笔杆酥皮层叠，笔头是肉松酥心；“砚台”里盛着乌黑的“墨汁”；旁边还有“长安”玉佩和“如意”印章形状的绿豆糕。
“哇！跟图片一模一样！”江语希和丁晓曼瞬间忘了两个小时的痛苦，化身拍照狂魔。
陈元没动。
他伸出食指，在“毛笔”的笔杆上轻轻一敲。
“叩。”
声音很脆，却脆得发死，像在敲一块风干的饼干，毫无顶级酥皮的“空气感”。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碟“墨汁”上。灯光下，那酱汁表面泛着一层不自然的胶质光泽。
他心里冷笑一声。
“小师叔，快尝尝啊！”丁晓曼拍完照，已经迫不及待地捏起一支“毛笔”，学着邻桌的样子，准备用“笔尖”去蘸那碟“墨汁”。
“别蘸。”
陈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丁晓曼的动作瞬间定格。
“啊？为什么？”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刷爆。
【来了来了！元氏三连之‘别蘸’！前方高能预警！】
【为什么不能蘸？难道这墨汁里有鹤顶红？】
【我赌一包辣条，这玩意儿是工业明胶做的！】
陈元没有解释。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都安静下来的动作。
他没有拿筷子，也没有拿勺子。
他直接端起了那碟砚台状的“墨汁”，手腕一翻，以一个优雅而决绝的姿势，将碟子整个倒扣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预想中酱汁流淌一桌的狼藉场面，完全没有发生。
那团乌黑发亮的“墨汁”，像一块被粘在碟子底部的黑色果冻，无视了地心引力，颤颤巍巍地挂在那里，连一滴都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它在灯光下晃动着，反射着诡异的光，像一个活物，更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充满了工业气息的嘲讽。
“这……”
丁晓曼和江语希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邻桌正在拍照的女孩，也停止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整个餐厅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这哪里是墨汁？
这他妈分明是一坨加了黑色素的史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