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泉眼旁,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云霄盘坐于温润玉石之上,身心彻底沉浸在那“抱元守一”的静心诀中。周遭那浩瀚如海、却又温润如春的草木生机,不再是需要费力吸纳的外物,而是如同母亲怀抱般,自然滋养着他的身躯与神魂。
在这前所未有的生机包裹下,他体内那道金色封印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它不再仅仅是阻碍力量的壁垒,更像是一个有着自我节律的、古老而神秘的核心。云霄摒弃了所有强行引动或冲击的念头,只是用最纯粹的感知,去“倾听”它的呼吸,去“触摸”它的纹路。
渐渐地,一种玄妙的共鸣在他心间升起。那封印流淌出的温暖气息,开始随着他的呼吸、随着泉眼生机潮汐的涨落,以一种更加和谐、更加自然的方式,在他经脉中缓缓运行。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温玉熨帖,变得更加坚韧宽阔,丹田内那炼气三层的真气,也在这股更高级力量的浸润下,发生着细微却本质的蜕变,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充满生机的金色光泽。
他的神念,在这内外生机的双重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壮大,感知范围悄然突破三百丈,且变得更加灵动、精细,甚至能隐隐感知到草木灵植们微弱的情绪波动——对阳光雨露的渴望,对生长的喜悦。
每日三个时辰的静坐,成了云霄最期待的时刻。他能感觉到,自己与体内那神秘力量的“隔阂”正在一点点消融,虽然距离真正掌控依旧遥远,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与它和平共处、并借其滋养自身的正确道路。
这一日,云霄结束静坐,返回竹舍途中,经过一片茂盛的“赤阳参”田圃。负责打理药田的,是一位名唤“青蒿”的少年药童,约莫十五六岁,此刻正对着几株叶片发黄、明显生机流逝的赤阳参愁眉苦脸。
“青蒿师兄,这几株赤阳参怎么了?”云霄驻足问道。连日来,他与谷中不少药童已相熟,青蒿性子活泼,与他颇为投缘。
青蒿叹了口气:“唉,不知怎的,这几株赤阳参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就失了生机,根部似乎被什么阴寒之物侵染了。试了好几种温和的补充阳气的药液,效果都不大,再这样下去,这几株三十年火候的赤阳参就要废了。”
云霄闻言,心中微动。他走到那几株病恹恹的赤阳参旁,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发黄的叶片。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他体内那正自然流转的、带着淡金色泽的“源初生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自发地微微躁动起来。同时,他的神念也清晰地捕捉到,赤阳参根部,盘踞着一小团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灰色死气,正是这死气在不断吞噬着赤阳参本身的阳和生机。
这死气的性质……与幽冥骨、影阁杀手的阴冷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纯粹,更像是某种天地自然生成的阴煞之气。
几乎是出于本能,云霄心念微动,尝试着引导体内一丝淡金色的生机,顺着指尖,渡入那赤阳参体内。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丝淡金色生机,如同最精准的猎手,径直扑向那团灰色死气!两者接触,没有激烈的对抗,那灰色死气竟如同残雪遇沸汤,悄无声息地迅速消融、瓦解!而淡金色生机并未消耗多少,反而像是吸收了某种养分般,壮大了一丝,随即融入赤阳参本身,温和地滋养着它受损的根茎脉络。
不过数息之间,那几株赤阳参发黄的叶片,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青翠起来!原本萎靡的气息也迅速变得茁壮!
“这……这……”青蒿目瞪口呆,指着那几株瞬间“复活”的赤阳参,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云霄自己也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生机之力能克制死气,但没想到效果如此立竿见影,而且似乎……还能“反哺”自身?这简直超出了他对“治疗”的理解。
“云霄师弟,你……你这是怎么办到的?”青蒿激动地抓住云霄的手臂,“刚才那股气息……好奇特!好磅礴的生机!比谷中最好的‘长青灵液’效果还好!”
云霄回过神来,略一思索,便将发现根部阴煞死气以及用自身力量驱散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只是隐去了自身力量的来源。
“原来是阴煞侵体!”青蒿恍然大悟,随即又疑惑道,“但这阴煞极其顽固,一般温和的阳性药力很难根除,需以猛火阳雷之力强行驱散,那样又会损伤灵根本源。师弟你的力量却如此温和有效,简直闻所未闻!”他看着云霄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与探究。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负责管理百草园的执事耳中,又辗转禀报给了枯木禅师。
第二日,云霄照例前往生息泉眼时,却发现枯木禅师已等在泉边。老禅师手中,正把玩着一片刚从某株濒死古藤上取下的、萦绕着黑气的叶片。
“小友,昨日之事,老衲已知晓。”枯木禅师将那叶片递给云霄,“你看看这片‘墨玉藤’叶。”
云霄接过叶片,神念与体内生机同时感应,立刻发现叶片中盘踞着一股比赤阳参根部强烈数倍的阴寒死气,这死气还在不断蔓延,侵蚀着叶脉中残存的生机。
“此乃‘蚀骨阴煞’,生于地脉阴穴,对草木生机危害极大,寻常法门极难祛除。”枯木禅师看着云霄,“小友不妨再试试。”
云霄点点头,凝神静气,这次他更加小心地调动起一丝稍强的淡金色生机,缓缓注入叶片之中。
淡金色生机与黑色死气相遇,依旧是一面倒的“净化”与“吞噬”。不过片刻,叶片上的黑气便彻底消失,原本黯淡的叶片虽然未能完全恢复翠绿,却也停止了枯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枯木禅师接过净化后的叶片,仔细感知,浑浊的眼眸中精光闪烁:“果然是‘本源生机’……非但能净化死气,更能补充本源,修复损伤。小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云霄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你的力量,或许不仅仅是克制影阁那等死气邪术的利器,”枯木禅师语气凝重,“更可能,是修复此界因邪法、战争、天灾而造成的‘创伤’的关键!是真正的‘生生不息’之力!”
他看向云霄的目光,充满了期许与深意:“孩子,你体内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今后,定要慎用、善用。”
云霄心头凛然,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父亲提过药王谷精通医道,或许……
“禅师,我二狗师叔他……治疗可还顺利?”云霄关切地问道。王二狗随枯木禅师进入倒悬山峰的“净火室”已经数日,一直没有消息。
枯木禅师脸上露出一丝沉吟之色:“王施主体内的血煞之毒,比老衲预想的还要顽固。那‘血煞锻体丸’药性霸道,已与他自身精血、真气乃至部分神魂紧密纠缠。‘清心琉璃炎’煅烧其邪性,辅以灵药拔毒,进程缓慢,且痛苦异常。”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麻烦的是,那断臂处的异变。那并非简单的血肉衍生,而是某种……活性的、带有微弱意识的邪异之物,与血煞同源,却更加诡异。它在抵抗净化,甚至试图反向侵蚀王施主的心神。”
云霄心中一紧:“那……我能帮上忙吗?我的力量……”
枯木禅师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正是老衲接下来要说的。常规手段,进展甚微。或许,需要你亲自进入‘净火室’,以你的‘本源生机’,从内部配合‘清心琉璃炎’,内外夹击,方有可能彻底净化那核心处的邪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过程对你而言,亦十分凶险。”枯木禅师肃然道,“你需要将神念与一丝本源生机,探入王施主体内,直面那最暴戾、最污秽的血煞核心与邪异断臂。稍有不慎,你的神念可能被污染,生机可能被侵蚀反噬。你,可愿意一试?”
几乎没有犹豫,云霄斩钉截铁地道:“我愿意!二狗师叔是为救我们才变成这样,只要能救他,再危险我也要试!”
看着云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枯木禅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好!明日辰时,你来‘悬壶天境’入口,老衲带你进去。”
“净火室”位于倒悬山峰的山腹之中。当云霄随着枯木禅师,穿过那倒流瀑布,踏入这传说中的洞天时,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倒悬的山峰内部,并非想象中的昏暗,反而处处流光溢彩,灵泉飞瀑,仙禽异兽,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比之外界的生息泉眼还要更胜数筹。
净火室则是一间完全由某种温润白玉构筑的圆形石室。室中央,有一个不断翻滚着透明、却散发着净化一切气息的琉璃色火焰的火池。王二狗正赤着上身,盘坐在火池中央一块凸起的玉石台上,双目紧闭,浑身被琉璃火焰包裹,皮肤下不断有暗红色的血煞之气被逼迫出来,又在火焰中化为青烟。他脸上肌肉扭曲,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他那空荡荡的左肩断臂处,那团暗红色物质此刻正剧烈蠕动着,如同活物,散发出不甘与愤怒的邪异波动,抵抗着琉璃火焰的灼烧。
看到云霄进来,王二狗勉强睁开眼睛,眼中血丝密布,却对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臭小子……来了……”
“二狗师叔!”云霄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心中酸楚。
“云霄小友,凝神静气,按老衲说的做。”枯木禅师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在石室内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坐到王施主对面。将你的神念,化为最纤细的探针,从王施主眉心祖窍进入,循经脉下行,直抵丹田血煞核心。同时,引动一丝本源生机,紧随神念之后。”
云霄依言照做,在王二狗对面盘膝坐下。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那经过生息泉眼滋养后愈发凝练的神念,如同一根无形的、坚韧无比的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向王二狗的眉心。
神识进入他人体内,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体验。云霄立刻感受到了王二狗体内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经脉多处破损淤塞,真气狂暴紊乱,更有一股股暗红粘稠、充满暴戾与疯狂意念的血煞之气,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经脉和丹田之中,不断侵蚀着生机。而在丹田正中,更有一团如同心脏般搏动的、体积虽不大却凝实无比、散发出滔天邪气的暗红色核心——血煞之源!
而在左肩断臂的创口处,那股邪异波动更是强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充满恶意的触须,正试图沿着经脉向心脉和大脑蔓延。
“稳住心神,不受外邪所惑!”枯木禅师的声音及时传来,同时,石室内的“清心琉璃炎”光芒大盛,更加猛烈地煅烧着王二狗体表的血煞,也为他侵入的神念提供了一层保护。
云霄定了定神,神念细丝避开那些狂暴的血煞气流,小心翼翼地靠近丹田那团核心。同时,他分出一缕淡金色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源初生机”,附着在神念之上。
当神念与生机接触到那暗红色核心的刹那——
“吼!!!”
一股充满暴戾、杀戮、疯狂、绝望的负面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顺着神念连接,冲击向云霄的识海!同时,那暗红色核心仿佛受到了挑衅,剧烈震动,爆发出更强大的吸力与侵蚀力,试图污染、吞噬那缕淡金色生机!
云霄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煞白!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扔进了血海尸山,耳边是无尽的喊杀与哀嚎,眼前是无边的血色与毁灭欲望!那血煞核心的邪念之强,远超他的想象!
“霄儿!抱元守一!谨守本心!你的生机是它的克星!”枯木禅师的喝声如同惊雷,在云霄即将迷失的刹那将他唤醒!
云霄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灵台恢复一丝清明。他疯狂运转“抱元守一”法诀,守住心神中那一点灵光不灭,同时,不顾一切地将那缕淡金色生机,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暗红色核心之中!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暗红色核心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尖锐嘶鸣!那淡金色生机虽细,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净化与消融之力,所过之处,核心外围的血煞之气如同阳光下的雾气般迅速消散!核心本身,也被侵蚀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有效!但消耗巨大!仅仅这一下,云霄就感到那缕生机消耗了近半,神念也传来阵阵刺痛。
“继续!不可停歇!”枯木禅师的声音带着鼓励。
云霄咬牙,再次凝聚神念与生机,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点地切削、净化着那团顽固的血煞核心。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每净化一丝,他都要承受相应的邪念冲击。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与此同时,外界的“清心琉璃炎”也仿佛受到了内部攻势的激励,火焰更加炽烈,内外夹攻之下,王二狗体内的血煞之气被炼化的速度明显加快!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云霄的神念与生机都即将枯竭,意识都有些模糊时,那团顽固的血煞核心,终于被净化了大半,只剩下核心处一点最为凝实、如同黑色晶体般的邪秽精华。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王二狗左肩断臂处那团一直剧烈蠕动的邪异物质,似乎察觉到了核心的危机,猛地爆发出一股极其尖锐、充满怨恨的精神冲击,并非攻向云霄,而是直刺王二狗本已脆弱不堪的神魂深处!同时,那邪异物质竟自行脱离断臂处,化作一道暗红色的血光,试图顺着经脉逃逸!
“不好!那邪物要反噬夺舍!”枯木禅师脸色微变,正要出手镇压。
然而,一直承受着巨大痛苦、意识近乎涣散的王二狗,在这生死关头,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他猛地睁开赤红的双眼,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给老子……滚回来!!!”
他竟主动放开部分心神防御,以自身残存的所有意志为牢笼,不顾那精神冲击带来的剧痛,强行将那试图逃逸的暗红血光束缚在左肩伤口附近!
“霄儿!就是现在!净化那邪物本体!”枯木禅师急声道。
云霄强提最后一丝精神,将神念与几乎耗尽的本源生机,凝聚成最后一股力量,猛地冲向王二狗左肩处那团被束缚的、疯狂挣扎的暗红邪物!
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最后的晨曦,照亮了那污秽的黑暗。
净化,无声地进行。
当最后一丝暗红邪气在淡金色生机中湮灭,云霄也彻底力竭,眼前一黑,向后软倒,被一旁的枯木禅师轻轻扶住。
净火室内,琉璃火焰缓缓平息。
王二狗身上的暗红色泽尽数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股萦绕不散的暴戾与疯狂,已然消失。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不再有异样蠕动的、干干净净的断臂伤口,又看了看昏迷过去、却嘴角带着一丝安心笑意的云霄,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臭小子……”他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枯木禅师检查了一下王二狗的状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血煞核心已除,邪异本体已灭,余毒虽需时日调理,但已无大碍。王施主,你好生休养。云霄小友力竭神伤,亦需静养数日。此次……你们师侄二人,皆是好样的。”
一场艰难的治疗,以成功告终。然而,无论是枯木禅师,还是刚刚苏醒、听闻全部过程的云清朗夫妇,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影阁的阴影,并未远离。而云霄身上所展现的“源初生机”之能,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可能引来更深、更远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