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温和的声音犹在耳边,那显露在藤蔓与雾气中的小径,仿佛邀请,也似考验。云清朗神色一整,对妻儿师弟微微颔首,当先一步,踏上了那条看似寻常、却透着不凡气息的林间小径。
王二狗深吸一口气,将巨剑背好,手掌意识地握了握,跟在师兄身后。万小雅牵着云霄的手,母子二人紧随其后。
一踏入小径,周围的景象便悄然变幻。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离开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空气变得异常清新,蕴含着浓郁的草木灵气,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神清气爽。两侧的树木愈发高大古老,奇花异草遍地,许多都是云霄在母亲教导下都未曾见过的品种,散发着或浓郁或淡雅的药香。
小径蜿蜒向上,似乎通往山脉深处。走了约莫盏茶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开阔的山谷平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见多识广的云清朗和王二狗也为之屏息,云霄更是瞪大了眼睛。
山谷中央,并非预想中的亭台楼阁,而是一片波光粼粼、宛如明镜的湖泊。但令人震撼的是,这湖泊的上方,竟然倒悬着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山峰!山峰上绿树成荫,飞瀑流泉,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仙鹤盘旋,灵猿跳跃,与下方的湖泊和四周的真实山峦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如梦似幻、天地倒错的奇景!
“这是……‘镜湖倒悬’?药王谷的‘悬壶天境’!”云清朗低声惊叹,他们竟无意间来到了这里,药王谷有一处独立于外界的洞天福地,名为“悬壶天境”,是历代谷主以大神通开辟的修行与炼丹之所,非请莫入,自己作为上次来也无缘来到这里。没想到入口竟是如此奇景。
倒悬山峰的“山脚”处,与下方湖泊水面相接的地方,有一道氤氲着七彩光华的瀑布垂落,水流却不是落入下方湖中,而是诡异地向上流淌,汇入倒悬山峰的“山顶”一处水潭,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瀑布旁,一座由古藤自然缠绕而成的凉亭内,一个身穿灰色粗布僧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静静地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副黑白分明的棋盘,似乎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他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当他抬起眼皮,看向走来的云清朗四人时,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眸中,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深邃如海。
正是药王谷当代谷主,以医道通神、佛法精深着称的——“枯木禅师”。
“晚辈云清朗,携内子万小雅、犬子云霄、师弟王二狗,拜见枯木前辈!”云清朗率先躬身行礼,态度恭敬。万小雅、云霄也随之行礼。王二狗虽有些别扭,但也抱拳躬身。
枯木禅师的目光在四人身上缓缓扫过。在云清朗身上略作停留,点了点头;看向万小雅时,眼中似有一丝了然;当他的目光落在云霄身上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明显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王二狗身上,尤其是那空荡荡的左袖和隐隐散发血煞之气的断臂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秦阿婆的传人……果然来了。”枯木禅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你们身上,煞气、死气、生机、执念……纠缠不清,因果颇重啊。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挥了挥衣袖,凉亭旁便凭空多了几个蒲团。“坐。”
四人依言坐下,面对这位传说中的高人,即便云清朗也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前辈慧眼如炬。”云清朗开门见山,将这些年隐居、影阁追杀、云霄体质特殊、瀑布遇险、发现幽冥骨、遭遇血手、以及从血手处得到的关于影阁主上惊天阴谋的信息,尽可能简洁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云霄神念的具体能力和熔窟所得等细节。
枯木禅师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自始至终,脸色都未有太大变化,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唯有当听到“九幽洞开,黄泉逆流;生死轮转,魔主降临”这句箴言时,他拨动棋子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
“……如今,二狗师弟身中血煞剧毒,霄儿体内力量虽能克制死气,却尚无法自如掌控。更为紧要的是,影阁主上逆乱阴阳之谋,事关天下苍生。晚辈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救师弟于水火,指点霄儿明路。并将此惊天阴谋,昭告天下正道,共阻此劫!”云清朗说罢,再次深深一礼。
凉亭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瀑布倒流的哗哗水声,和风吹过古藤的细微声响。
良久,枯木禅师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影阁……老衲多年前便有所耳闻,知其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却未曾想,其志竟如此……狂妄。”
他看向王二狗:“血煞锻体,魔道速成之法,以透支生命本源、侵蚀神魂为代价,换取一时之蛮力。你体内血煞已与经脉、神魂纠缠颇深,更有异种剧毒掺杂,寻常手段,已难剥离。”
王二狗脸色一黯。
“不过,”枯木禅师话锋一转,“万物相生相克。血煞至邪至暴,却非无解。你这位师侄……”他目光转向云霄,“身负‘源初生机’,乃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之力,恰是这等邪戾之气的克星。只是他年岁尚幼,修为不足,无法发挥其真正威能。”
云霄心头一震,果然,这位前辈一眼就看穿了他最大的秘密。
“至于影阁主上之谋……”枯木禅师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九幽’、‘黄泉’、‘魔主’……这些字眼,牵扯甚大。若他所图真如尔等所言,那已非一宗一派之事,而是关乎此界存亡的浩劫。药王谷虽不问世事,却也容不得此等逆天邪行。”
他收回目光,看向云清朗:“云小友,你之所求,老衲可以应下部分。这位王施主的血煞之毒,老衲可尽力一试,以谷中‘清心琉璃炎’辅以灵药,再借你儿子一丝本源生机为引,或可拔除大半,但能否根除,尚需看他自身意志与造化。至于令郎……”
枯木禅师的目光再次落在云霄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他的体质,极为特殊。‘源初生机’乃是天地初开时,衍生万物的本源力量之一,按理早已散于天地,化为万千生灵之根基,罕有如此凝聚于一人之身者。此乃天大的福缘,亦是天大的因果。”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衲可传他一套‘抱元守一’的静心法门,助他更好地收敛心神,稳固根基,初步引导体内生机。但想要真正掌控这份力量,非朝夕之功,更需要特定的机缘与领悟。药王谷后山‘百草园’深处,有一处‘生息泉眼’,汇聚草木万年精华,生机最为浓郁,或可助他感应与契合自身力量。你等可暂居谷中,待王施主疗伤稳定,令郎有所感悟后,再做打算。”
“至于影阁阴谋……”枯木禅师沉吟道,“老衲会修书几封,送往几个可信赖的故交老友之处,先将消息传递出去,早做防备。但若要真正阻止,非集合天下正道之力不可,此事需从长计议。”
云清朗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再拜:“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万小雅和王二狗也连忙道谢。云霄更是恭恭敬敬地向枯木禅师行了一个弟子礼:“多谢禅师指点!”
枯木禅师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药王谷悬壶济世,本就为化解疾苦。尔等既有除魔卫道之心,老衲自当相助。”
他站起身来,身形虽瘦削,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王施主随我来,先去‘净火室’。云小友,你们母子二人,可先随童子去安排好的客舍休息,稍后自会有人带令郎去‘生息泉眼’。”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淡绿色道袍、粉雕玉琢的小道童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乖巧地向众人行礼。
枯木禅师又看了一眼云霄,温声道:“孩子,力量源于心。记住,你体内的生机,并非只是用来对抗死气的武器,它更是滋养万物、守护生命的源泉。明心见性,方得自在。”
说罢,他便带着有些忐忑又隐含期待的王二狗,向着倒悬山峰的方向走去,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到了那倒流瀑布之旁,再一步,竟仿佛踏着水流,逆流向上,消失在倒悬山峰的云雾之中。
神乎其技!
云清朗一家看得心神摇曳。药王谷,果然不愧是传承悠久的隐世圣地。
在两个小道童的引领下,他们沿着镜湖边的小路,来到了几间掩映在奇花异草中的清雅竹舍。竹舍虽简,却一尘不染,灵气充盈,令人心旷神怡。
安排好住处,云霄便迫不及待地请求前往“生息泉眼”。云清朗和万小雅知他心切,也知时间紧迫,便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嘱他要量力而行,切莫贪功冒进。
一名稍年长的道童引着云霄,穿过百草园。园中灵药遍地,异香扑鼻,许多药草都散发着浓郁的生机。越往里走,生机越发浓郁,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淡绿色的灵光。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处被古藤和奇花环绕的幽静之地。中央,一眼不过丈许方圆的泉眼,正汩汩地向外涌出清澈无比的泉水。泉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生机盎然的碧绿色,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七彩雾气。泉眼周围,生长着几株云霄从未见过的、如同碧玉雕琢般的奇异植物,轻轻摇曳。
仅仅是站在泉眼边,云霄就感到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体内那沉寂的封印都似乎受到了吸引,微微发热,一丝丝温暖的“源初生机”主动流转起来,与外界那磅礴的草木精华隐隐呼应。
“小施主,此处便是生息泉眼。禅师吩咐,您可每日在此静坐三个时辰,感受生机流转,修炼他传授的法门。切记,不可入泉,亦不可过度吸纳,需循序渐进。”道童交代完毕,便躬身退去。
云霄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泉眼旁一块光滑的玉石上。他先默默回忆了一遍枯木禅师通过道童转授的“抱元守一”静心诀,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心神沉入体内。
这一次,在生息泉眼那浩瀚精纯的生机包裹下,他对体内那道金色封印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不再试图去冲破或引动,而是如同枯木禅师所言,以“抱元守一”之法,将心神与那封印散发出的温暖气息相合,去感受它的律动,去理解它的性质……
时间,在这静谧而充满生机的角落悄然流逝。药王谷的援助,如同一道温暖的光,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云清朗一家头顶的阴霾。然而,风暴的源头并未平息,影阁的阴影,依旧在远方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