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持续渡河,黑水河仿佛被无数双脚板和马蹄踏得浑浊不堪。当最后一支邢国的辎重车队在夕阳的余晖中,艰难地驶过临时加固的浮桥,踏上南岸的土地时,胥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
过程算不上顺利。虽然占据了绝对兵力优势,但组织近十万大军以及相应的骡马、粮草、器械渡河,本身就是一项极其庞大且复杂的工程。期间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混乱:有筏子因超载或操作不当倾覆,损失了些许人手物资;有羌戎骑兵的战马受惊,冲撞了步卒队列;更有来自对岸镇荒城小股游骑的骚扰,虽然很快被驱散,但也拖延了些许时间。
然而,终究是完成了。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黑压压的联军部队在南岸迅速整队,按照既定的行军序列,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开始向着南方那座矗立在荒原上的城池——镇荒城,缓缓迫近。
行军途中,气氛肃杀。经历了黑水河畔的挫败与反击,无论是邢国士兵还是羌戎骑兵,都收起了最初的几分轻视。他们沉默地走着,目光不时扫过两侧荒凉的原野和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伏击。只有军官的喝令声、车轮的嘎吱声以及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在原野上回荡。
一日之后,黄昏时分。
遥远的地平线上,镇荒城的轮廓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暗灰色的城墙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不算特别高大,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坚韧。城头之上,依稀可见林立的旗帜和细微的人影闪动。城池周围,是大片被清理出的开阔地,更远处,则是一些低矮的丘陵和干涸的河床。
“终于到了。”胥犴勒住战马,望着那座让他蒙受耻辱、又让他心心念念要踏平的城池,眼神复杂。有仇恨,有炙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赫连勃勃催马来到他身边,粗犷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征服欲望和因渡河顺利而重新燃起的骄狂:“嘿!这破城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胥犴大帅,看来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在城里喝酒庆功了!”
胥犴没有接他的话茬,冷静地观察着城池周围的地形,沉声道:“赫连勃勃大帅,林凡狡诈,不可轻敌。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按预定区域,安营扎寨!各部就地休整,恢复体力,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
“知道了知道了!”赫连勃勃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但还是转头对身边的传令兵吼道,“都听见胥犴大帅的话了?赶紧让儿郎们扎营!先把老子的马喂饱了!人也赶紧吃东西睡觉,明天说不定就要干活了!”
联军的庞大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羌戎骑兵的动作最为迅捷。他们选择了一片相对平坦、靠近水源的草地作为营地。骑兵们熟练地卸下马鞍,拿出随身携带的豆料和盐块,优先照料他们视若生命的战马。喂饱了马匹后,他们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啃食着风干的肉脯和奶疙瘩,喝着皮囊里的马奶酒,很快,营地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他们的营寨布置得相对松散,更注重战马的活动空间和紧急出动的便捷性,哨骑则远远地撒了出去,警惕地游弋在营地外围。
相比之下,邢国营地的规划则显得严谨而有序。胥犴亲自划定了中军大帐的位置,各军、各营按照职能和隶属关系,围绕着中军,如同众星拱月般建立起一片片整齐的营区。壕沟被迅速挖掘出来,挖出的泥土垒成了矮矮的胸墙;营寨的栅栏用的是随军携带的预制木料和就地砍伐的树木,结合得十分牢固;营门处设立了坚固的望楼和障碍;巡逻队按固定路线穿梭不息。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透露出邢国军队良好的纪律性和工程素养。
在基本营盘搭建完毕后,邢国营地内更为壮观的一幕开始了。随军的大批工匠和辅兵,在专门划出的“匠作区”开始忙碌起来。
首先是大批的木材被运抵。工匠们手持斧凿锯刨,开始对粗大的原木进行加工。吆喝声、敲击声、锯木声不绝于耳。一些工匠在制作巨大的木轮和坚固的底盘,那是在组装临车的基座。临车,一种高大的攻城塔楼,底部有轮可以推动,高度往往与城墙持平甚至超过,顶部可以容纳弓箭手压制城头,并放下跳板让士兵直接冲上城墙。
另一边,更多的工匠在打造冲车。巨大的原木被削尖前端,包裹上铁皮,制成威力巨大的撞锤。撞锤被悬挂在坚固的木架之下,木架外部覆盖着生牛皮甚至泥浆,以防御火攻和箭矢。这是用来撞击城门和破坏城墙薄弱处的利器。
还有人在组装投石机(或称抛石机)。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回回炮那样利用配重原理的先进型号,但利用杠杆和人力牵引的简易投石机已经投入使用。长长的梢杆,巨大的皮兜,需要数十甚至上百人同时拉动缆绳,才能将巨石或火球抛向城墙。工匠们正在紧张地测试着梢杆的强度和缆绳的韧性。
此外,大量的云梯被制作出来。不同于简单的竹木梯,这些云梯更加坚固,有些底部带有轮子可以推动,顶端带有铁钩可以牢牢扣住城垛。还有数不清的橹盾(大盾)、木幔(用于遮挡箭矢的移动屏障)也在加紧制造。
整个邢国的“匠作区”烟火缭绕,叮当之声彻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和皮革、铁锈的味道。胥犴在亲兵的护卫下,亲自巡视了匠作区。他仔细检查了临车的高度和稳定性,测试了冲车撞锤的摆动,甚至亲自过问了投石机所用石弹的储备情况。
“大帅,工匠们都在连夜赶工,预计三日内,可完成首批二十架临车、十架冲车和三十架投石机的组装。后续材料充足,可以持续制造。”工官恭敬地汇报。
胥犴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很好。告诉工匠们,用心做事,此战若胜,本王不吝封赏。但要确保器械坚固可用,若有偷工减料导致攻城失利者,严惩不贷!”
“是!”
夜幕彻底笼罩了大地。镇荒城外,连绵十数里的联军大营灯火点点,如同繁星落地。羌戎营地相对安静,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巡逻骑兵的马蹄声。而邢国营地,尤其是匠作区,却依然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站在镇荒城的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那片巨大的、充满威胁的光海,以及隐约传来的、象征着毁灭与征服的敲打声。
林凡、铁叔、石头等人默默伫立,眺望着远方。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并且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最后的猛攻。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看来,胥犴是打算用最传统,也最残酷的方式,来砸开我们的城门了。”林凡轻声说道,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