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拉希尔议长那意味深长的来日方长之后,一名议会执事恭敬地引领着哈涅尔一行人,离开了肃穆的白树广场,转向白塔侧面一片相对僻静、却依旧能感受到权力重量的区域。
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名为银泉苑的独立院落。
院门由打磨光滑的黑色木材制成,镶嵌着银质的星辰纹饰。
推开门的瞬间,就连见多识广的欧斯特管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院内并非自然生长的花草,而是精心规划的花园,奇异的、散发着淡雅香气的南方花卉在魔法般维持的暖意中盛放。一条由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一栋三层高的精致小楼。
小楼的外墙覆盖着某种乳白色的光滑石材,窗棂雕刻着繁复的藤蔓与星辰图案,窗户则是由大块近乎透明的水晶镶嵌而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进小楼内部,奢靡之气更是扑面而来。
地面铺着厚实而柔软的、来自遥远哈拉德地区的织金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壁上悬挂的不是武器或地图,而是色彩绚烂、描绘着神话传说与海上冒险的巨幅挂毯。客厅中央摆放着一组宽大得足以容纳十人的沙发,蒙着某种不知名生物的、触感如丝绸般顺滑的银灰色皮毛。
家具皆由深色的、带着天然香气的檀木打造,边缘包裹着亮银。
桌面上摆放着纯金打造的烛台,即便在白天,里面也插着未曾点燃的、散发着蜜糖香气的粗大蜡烛。角落里的银质香炉正袅袅升起淡蓝色的烟雾,散发出一种能让人神经放松、心神愉悦的异香。
卧室更是极尽奢华。那张大床足够五六个人并排躺下,床幔是用轻如蝉翼的东方丝绸层层叠叠地垂下。
梳妆台上,各种镶嵌着宝石的梳子、镜子、首饰盒琳琅满目。甚至连浴室,都引来了温热的活水,注入一个巨大的、用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浴池之中。
“天哪……” 艾莉娅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她浅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迷醉与不可思议。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沙发上的银灰色皮毛,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几乎战栗。
她看向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器与宝石,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着迷,仿佛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世间竟有如此华美之物。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突如其来的富贵乡中,连平日里那份隐藏的警觉都淡去了不少。
欧斯特管家虽然努力维持着管家的矜持,但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不时扫过那些珍贵摆设的目光,也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享受。
他毕生守护哈多家族,何曾见过、更何曾住过如此奢华的场所?
这仿佛是对他多年忠诚与坚持的一种犒赏,让他那因梦想受挫而失落的心,得到了一丝虚幻的慰藉。
就连一向沉稳坚毅的布雷恩队长,在卸下武器和盔甲后,站在那柔软得几乎陷脚的地毯上,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眼神中也难免闪过一丝对舒适环境的本能适应与放松。
唯有哈涅尔。
他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冷静地扫过这间堪称艺术品的房间。
那奢华的皮毛、闪亮的金银、醉人的香气……这一切并未让他感到丝毫的舒适与荣耀,反而像是一条条冰冷的、带着甜腻毒药的锁链,悄然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太过了。
这待遇远远超出了一个被邀请前来探讨历史的古老家族后裔所应得的规格。
甚至超过了对待一位重要外国使节的礼节。
这更像是一种……腐蚀。
埃雅尼尔和刚铎议会,是想用这极致的物质享受,来麻痹他的神经,消磨他的意志吗?
让他沉溺于这温柔富贵乡中,忘却那危险的血脉宣称,安心做一个被圈养起来的、装点门面的吉祥物?
将他高高捧起,引来万众瞩目,是绑架他的名望。
将他置于奢华牢笼,用物质侵蚀,是消解他的斗志。
一明一暗,一手硬一手软,配合得天衣无缝!
哈涅尔的心中警铃大作。他绝不能住在这里!
绝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一旦他习惯了这里的奢靡,习惯了被人伺候、被人奉承,那么他之前所有的警惕、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他将彻底沦为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甚至可能乐在其中,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处境和潜在的危险。
他猛地转身,看向依旧沉浸在震撼中的欧斯特和眼神迷离的艾莉娅,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打破了房间内那层奢靡的薄纱:
“我们不能住在这里。”
欧斯特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少爷?您说什么?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刚铎议会精心准备的……”
“正是因为他们精心准备,我们才更不能住!” 哈涅尔打断了他,语气严厉起来,“欧斯特,你难道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忘了宴会上的试探,忘了路途上的刺杀了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艾莉娅,少女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一颤,眼中的迷醉迅速褪去,重新被一丝慌乱和警惕取代。
“看看这四周!” 哈涅尔指着那些奢华到极致的陈设,“这些东西,是蜜糖,也是砒霜!它们会软化我们的骨头,蒙蔽我们的眼睛!住在这里,我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主人的眼睛和耳朵!我们是来寻求答案、寻找生路的,不是来享受、来被圈养的!”
他看向欧斯特,语气沉重:“欧斯特,你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被金银珠宝和温柔乡消磨了所有锐气,最终可能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的少爷,还是一个能看清局势、能保护自己、甚至可能在未来真正做出一番事业的哈多家族继承人?”
欧斯特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哈涅尔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从短暂的迷醉中彻底浇醒。他羞愧地低下头,冷汗涔涔而下:“少爷……老仆……老仆糊涂了!”
“布雷恩队长,” 哈涅尔又转向护卫队长,“带着你的人,检查所有房间和院落,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然后,立刻去找到刚才带我们来的执事,或者任何能管事的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告诉他们,哈涅尔家族感谢刚铎议会的盛情。但此地过于奢华,与我等心境不合,更恐辜负议会厚望。请他们为我们另寻一处简朴、清净的住所,越简单越好,最好是靠近士兵营房或者工匠区域。我们即刻搬离此地。”
布雷恩队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挺直身躯,沉声应道:“是,少爷!” 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随即转身,带着几名护卫迅速行动起来。
艾莉娅也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哈涅尔那坚定而冷静的侧脸,咬了咬嘴唇,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去看那些诱人的奢华之物。
哈涅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花园,以及更远处那座巍峨的白塔。
拒绝这份好意,无疑会得罪一些人,也会让埃雅尼尔和议会重新评估他的危险性和不可控性。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不能被定义,不能被掌控。他必须保持清醒,保持距离,甚至……主动展现出一些棱角,让那些试图摆布他的人知道,他莱戈拉斯·哈涅尔,并非一个可以轻易用物质收买、用场面唬住的懵懂少年。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他踏入米那斯提力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选择以这样一种看似不识抬举、实则锋芒初露的方式,掷出了第一枚反击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