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如同稀释了的金粉，透过醉仙居雅间那扇雕花木窗，在铺着靛蓝色桌布的圆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未曾散尽的酒气，与清晨微凉的空气、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略显疲惫而又紧绷的气氛。
我、宏毅，以及面色凝重却目光依旧锐利的李默，再次围坐在桌旁。桌上简单的茶点，几乎无人动筷。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预想着会发生的一切。我迫不及待的打破沉默：“钉子情况怎么样？”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宏毅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已经被大夜送到城里的老宅了，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自己人已经开始治疗了。但伤势不轻，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近期是无法行动了。”他顿了顿，“大头留在那边照应，能护得周全。”
李默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仿佛在汲取一丝暖意。“昨晚的行动，”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我们低估了对手，也低估了那条暗道。”
他开始讲述，从丑时过半枯井旁的集结，到井下那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与窒息般的寂静；从钉子如同鬼魅般解除古老的绊索落石机关，到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带着剧毒和疯狂毁灭欲的尸蟞毒虫；最后，是那几乎将大头置于死地、保养得如同崭新、恶毒而全面的弩箭翻板机关，以及钉子为救大头而身负重伤的惊险一幕。
“……那些机关，”李默的指尖在杯壁上停顿，抬起眼，目光扫过我和宏毅，“不像是尘封百年的死物。触发灵敏，威力惊人，尤其是最后的弩箭阵，其精准和狠辣，更像是……专门为了防范，甚至是为了杀伤像我们这样，试图通过暗道潜入的人而设置的。”
雅间内陷入了更深的沉寂。窗外渐渐响起的市井喧闹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而且，”李默继续道，语气愈发凝重，“他们并没有如我们最初预想的那般，隐藏在中路核心的台上五宫之内。我和山猫最后探查确认，他们真正的隐藏地点，很可能就在清宁宫后面，皇宫北墙附近那片早已荒废的二十八间仓库区域。更重要的是，我们利用那条绝密的‘随墙暗门’潜入时，感知到对方极其警惕，训练有素。我怀疑……他们很可能也知道那条通道的存在，并由此进入到后面荒废的区域内。”
宏毅眉头紧锁：“如果对方知道暗门，又提前在暗道中设置了针对性的机关……这说明我们的行动，或者说我们的存在，可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至少，对方有所防备。”
李默缓缓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敌暗我明，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当时，我们人手折损，钉子重伤，对方盘踞在易守难攻的复杂环境里，实力不明。硬碰硬，胜算渺茫，所以我们就撤了回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本以为找到了线索，却不想踏入了一个更为凶险的陷阱。脑海中闪过云丹师父传授“心灯觅影”时那庄严肃穆的场景，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现。
“既然我们没有把握拿下这些盗佛者，并且硬闯皇宫也是不行，或许……我们可以借力打力。”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们探询的目光，“我承袭了云丹师父的‘心灯觅影’密法，此事虽秘，但并非无人知晓。我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专案组‘透露’，我感应到阎魔德迦金佛的方位，就在皇宫北墙仓库区域！”让林政涛他们来进行抓捕！
李默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你是想……让林政涛他们，以官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进去搜查？”
“没错！”我肯定道，“其实，李大哥，我们的根本目的就是夺回金佛，物归原主，一是恢复金佛寺名誉和佛教圣物，二是不被贼人将国宝带离国土。因此，追回金佛未必需要我们亲自出手，与盗匪生死相搏。既然官方成立了专案组，这追回国宝的责任，本就是他们份内之事。我们提供关键线索，让他们去调动力量，岂不是更好？”
宏毅沉吟道：“这路子对。只是……林政涛他们能不能行呀，专案组我看这么长时间也没啥进展，还不如我们呢？而且，盛京皇宫地位特殊，目前由军队和军警管控，根本不是什么公安局能管的事情，我估计是否有权直接进入搜查，还是未知数。”
李默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此法可行。‘心灯觅影’之说，玄之又玄，正因其玄，反而难以证伪。林政涛求功心切，只要有线索，他必会尝试。至于权限问题……那是他们需要去协调解决的。我们只需提供线索，静观其变，甚至可以在必要时，以有你协助辨认金佛为由，近距离观察，确保万无一失。”
审慎分析后，计议已定，我们迅速商议了细节。离开醉仙居后，我快步直接回到了的金佛寺。
登上金佛楼二层的佛堂，香烛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郁。我独自在空寂的佛堂中盘膝坐下，面对着那空荡荡的佛龛，开始心灯觅影的打坐冥想。为了平复连日来的紧张心绪，梳理纷乱的思绪，并将接下来要演的戏，在内心反复锤炼，直至毫无破绽，我进入了内观的状态。
过了快一个时辰后，我缓缓睁开眼，目光已然变得沉静而“深邃”。我起身，整理了一下僧袍，走出佛楼，找到了负责在金佛寺外围警戒的专案组警卫。
“阿弥陀佛，”我施了一礼，神色凝重地对那名警卫说道，“劳烦这位施主，即刻联系林政涛长官，就说贫僧有极其重要的线索，关乎金佛下落，需当面禀告。”那警卫见我说得郑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跑去汇报。
不出所料，消息传出后不久，林政涛便带着几名手下匆匆赶到了金佛寺。与他同来的，还有面色沉静、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徐文昭。显然，由于侦办分工，林政涛主抓八卦街的盗佛者线索，马如龙追查拜火邪教和背后的日本残余势力，徐文昭清查四塔四寺及金佛寺的内鬼与前段时间的斗笠人。因此，这条关于金佛下落的重大线索，也同时被徐文昭知情。
他们赶到后，我见他们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某种“神性感应”后的庄重。
“二位长官，”我声音低沉，“昨夜贫僧于佛前静坐，承蒙佛祖庇佑，恩师云丹喇嘛传承之‘心灯觅影’密法忽有所感。”
林政涛和徐文昭立刻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身上。
“贫僧多日来，想尽一切我教密法和查阅典籍，协助追查金佛，一刻不得停息，今日于定境之中，”我继续缓缓说道，语速刻意放慢，带着一种玄妙的节奏，“见一缕佛光，微弱却坚韧，其性炽热刚猛，与阎魔德迦金佛气息相合。此佛光指引……最终落于城北，皇气笼罩之地，一处……墙体高大，屋舍低矮破败，气息陈旧荒凉之所在。若贫僧所感不差，金佛……此刻极有可能就隐藏在盛京皇宫，北端宫墙附近，那片废弃的仓库区域之内！”
林政涛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而徐文昭，虽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的打量与思索。
“心灯觅影……皇宫仓库……”林政涛喃喃自语，随即猛地看向我，“扎西法师，此言当真？您有几分把握？”
我双手合十，眼帘低垂：“阿弥陀佛，密法感应，玄妙难言，贫僧不敢妄言十分。但此感应清晰无比，而且此法是自元代开始就可与阎魔德迦金佛相互感应之法。我有至少有五成把握。”
“五成！足够了！”林政涛一拍大腿，几乎要站起身来，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之色稍敛，眉头皱起，“只是……盛京皇宫，如今虽不再是禁宫，但其归属和管理权在国防部和直属军警手中，我们公安系统，若无上方协调，贸然进入搜查，于程序不合，恐生事端啊。”
徐文昭此时也开口，声音冷静：“林兄所言极是。皇宫重地，牵涉甚广，战时不是随便出入的。即便有了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也必须通过正当程序，向何主席汇报，由他代表出面，与国防部乃至更高层协调，获取搜查许可，并调动足够警力乃至军警配合，方能行动。否则，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和政治麻烦。”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贫僧明白其中关窍。贫僧会继续在金佛寺内，借助佛力，感应金佛动向，若有任何变化，会第一时间通知二位。届时官方若需行动，我金佛寺上下，定当全力配合，辨认金佛，安抚信众。”
林政涛和徐文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与凝重。
“事不宜迟！”林政涛站起身，“我们这就回去，向郑总长和董局汇报！法师，一旦有进一步消息，务必立刻通知我们！”
送走林政涛和徐文昭。我知道，消息已经放出，官方的齿轮开始转动。但我也深知，这潭水下的暗流，绝不止这一股。
几乎就在林政涛和徐文昭向专案组组长郑少真、公安局长董彪紧急汇报，陈述“心灯觅影”所得线索，并开始着手起草报告，准备层层上报，协调国防部，筹划大规模围捕行动的同时。另一条隐秘的线，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而骤然绷紧。
马如龙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接到了心腹的密报。当他听到“扎西喇嘛以心灯觅影之术，预测出阎魔德迦金佛可能藏于皇宫北墙附近的仓库”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惊疑、贪婪与决绝的复杂神色
“心灯觅影？哼，装神弄鬼！”他冷哼一声，但眼神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过……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脑中飞速盘算。通过正常公安渠道？不行，那会被林政涛和徐文昭抢占先机，功劳落不到自己头上。而且，官方行动程序繁琐，等他们协调好，说不定仓库里的“兔子”早就跑了！
必须抢先下手！用保密局的身份！以抓捕潜伏共匪的名义进行秘密搜查，这是最快捷、最不受掣肘的方式！
他不再犹豫，立刻秘密联系了英九堂的花蛇姐。在英九堂总舵内，马如龙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机会来了！金佛就在皇宫内北墙附近的仓库！林政涛他们还在走程序，这是我们抢先得手的最好时机！”
花蛇姐那双妩媚却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消息可靠？”
“金佛寺那个小和尚用什么密法指认的，宁可信其有！你立刻安排最得力、手脚最干净的人，秘密潜入到皇宫北墙外等我消息。我会以保密局的名义，以搜查共匪为借口，秘密进入皇宫那个仓库区。一旦找到金佛，我会想办法从北墙弄出来，你们在外面接应！得手后，秘密送到我俩的安全屋隐藏起来！记住，要隐蔽，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花蛇姐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放心，我的心肝，只要金佛能出来，我保证它安安稳稳地落到您手里。”
安排好了接应，马如龙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抓起了那部红色的、直通保密局总部...
很快保密局的密电就下来了，马如龙直接找到国防部东北司令部高层。拿出密电，根据绝密线报，有共匪重要分子及他们窃取的机密物资，目前正隐藏在盛京皇宫北区仓库内，意图不轨。情况紧急，为避免目标转移，请求即刻授权，由保密局盛京站带队进入皇宫区域，进行秘密搜查与抓捕行动，由国防部配合！”
国防部签发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和命令给了马如龙。此时的盛京城危机四伏，国共大战一触即发，国防部哪里有人还管这些，巴不得让保密局去折腾。
夕阳的余晖将盛京皇宫的琉璃瓦染上一片血色。一方在明，遵循规则，调兵遣将，稳扎稳打；一方在暗，不择手段，抢先布局，意图火中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