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赤裸裸的夺权,也是最后的试探。
“理当如此!”朱棡一口答应,甚至显得比陈洪还要急切,“本王亲自为公公挑选!定要选我护路军最精锐的勇士,护卫公周全!”
他当即点了卯,亲自挑选了一百名士兵。为首的,正是那名在奇袭硝石矿时,一刀斩杀了色目人头目的原京营百户,名叫周通。其余九十九人,也都是原京营兵中的佼佼者。
朱棡当着陈洪的面,对周通等人郑重嘱咐:“此去大同,尔等便是陈公公的亲兵护卫,一切行动,皆听公公号令,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他这番姿态,完美地扮演了一个顾全大局、甘为辅助、一心为国的贤王角色。
陈洪看着那一百名精神抖擞、装备精良的京营兵,再看看朱棡那张热情洋溢的脸,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嘶哑地说了句:“殿下深明大义,老奴……佩服。”
当天下午,陈洪便带着这一百人的卫队,打着“巡查北疆”的仪仗,大张旗鼓地离开了卧马谷,直奔大同城而去。
看着那队人马的背影消失在山谷尽头,朱棡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猛地转身,对着早已等候在旁的张诚和巴图,下达了真正的命令。
“陈公公进城,是为我们敲山震虎。他负责在城里按住李信的脑袋,我们负责在城外,砍断他的手脚!”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张诚!”
“末将在!”
“你立刻率领魏武卒及剩余的四百京营兵,即刻出发!目标——城西十五里,李信的私库,‘大成仓’!我要你在天黑之前,拿下它!”
“巴图!”
“在!”
“你带上你那些草原上的老兄弟,还有一百魏武卒弓手,封锁所有通往大同府的要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现在起,一只信鸽,都不准飞出大同城!”
“遵命!”
两声怒吼,响彻山谷。
蛰伏的猛虎,终于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大同府,北疆重镇。城墙高大,气势雄浑。
傍晚时分,一队打着“钦差”旗号的兵马,在城门守军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城内。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布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正是监军陈洪。他身后,一百名身披京营制式铠甲的士兵,个个面容冷峻,杀气腾p腾,簇拥着一面代表皇权的盘龙金牌,直奔总兵府而去。
总兵府内,大同总兵李信正在与几名心腹幕僚议事。李信年约五十,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常年镇守边关让他身上带着一股悍勇之气。
听闻京城来的钦差,不经通报,直闯府门,他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疙瘩。
“什么人如此大胆?”他刚要发作,亲兵已经连滚爬地跑了进来。
“总……总兵大人!是……是宫里来的陈公公,带着……带着皇上的金牌!”
李信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他连忙起身,带着一众幕僚迎了出去。
府门前,两方人马正好撞上。
李信一眼就看到了那面让他心惊肉跳的盘龙金牌,以及陈洪那张毫无表情的干枯老脸。
“末将大同总兵李信,不知钦差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恕罪!”李信连忙躬身行礼。
陈洪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没有下马,只是从怀中慢悠悠地掏出一卷黄绫,用那公鸭般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北疆军务废弛,账目不清,恐有宵小之辈,侵吞国帑,私通外敌。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为钦差,巡查大同镇一应军务。总兵李信及麾下文武,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有违抗,以谋逆论处!钦此!”
“轰!”
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像一颗炸雷,在总兵府所有人的头顶炸响。
“协查军务”,这四个字背后的刀光剑影,在场的人谁不明白?
李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身后的几名幕僚,更是面如土色,其中一个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末……末将……遵旨!”李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只要陈洪和那面金牌在府里,他就动弹不得。他手下的数万大军,在没有明确的谋反决心之前,谁也不敢对代表着皇帝的钦差动手。
陈洪终于翻身下马,将圣旨塞到李信怀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总兵,请吧。咱家想先看看,这几年的粮草账目。”
总兵府内,瞬间乱成一锅粥,一股恐慌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
就在大同城内人心惶惶,李信被一道圣旨死死按在府中之际。
城西十五里外,群山环抱之中的“大成仓”,却是一片平静。
这里是李信最大的私产,也是他囤积粮草、军械,并与“黑隼”进行交易的秘密中转站。仓库守备森严,驻扎着他最精锐的五百私兵。这些人,名为边军,实则是“黑隼”网络的核心武装。
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死亡会从天而降。
“杀!”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张诚一马当先,手持一柄开山大斧,率领着魏武卒组成的尖刀营,如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凿进了大成仓的大门。
与此同时,在仓库的另外三个方向,由京营兵组成的突击队,也同时发动了猛攻。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山谷,仓库内的私兵们仓促应战。他们确实精锐,反应极快,迅速依托着箭塔和围墙组织起反击。
一时间,箭矢如雨,喊杀声震天。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兄弟们!洗刷耻辱的时候到了!用这些叛国贼的血,换咱们的功名!”
原京营百户周通,在另一侧的围墙上,一刀劈翻一名顽抗的敌军,振臂高呼。他身后,四百名京营兵双眼赤红,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黑石小道的耻辱,被俘后的憋屈,对功勋的渴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穷的杀意。他们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天子亲军,而是一群渴望用鲜血证明自己的饿狼。
他们与魏武卒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魏武卒沉默而高效,像精准的杀戮机器,负责撕开最坚固的防线;京营兵则悍不畏死,如汹涌的潮水,负责淹没和清扫所有暴露出来的敌人。
不到半个时辰,大成仓高大的木制大门,在魏武卒士兵的轮番撞击下,轰然倒塌。
护路军如决堤的洪水,一拥而入。
仓库内的抵抗迅速土崩瓦解。那些李信的私兵,在面对这支配合默契、战意高昂的虎狼之师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战斗结束时,月已上中天。
张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兴奋地跑到朱棡面前:“殿下!全歼敌军四百八十余人,俘虏二十余,大成仓,拿下了!”
朱棡缓缓走入仓库。
火把的映照下,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一座座仓库堆满了如山般的粮草,兵器架上,是擦得锃亮的铠甲和长刀,甚至还有几十架未经报备的床弩和上百桶火药。这哪里是一个总兵的私库,这分明是一个小型的军火库!其储备,足够装备一支五千人的军队!
朱棡没有看那些粮草兵刃,他缓步登上仓库最高的一座望楼,负手而立。
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同城轮廓。
城内,陈洪用一道圣旨,锁住了李信这条蛟龙。
城外,他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斩断了蛟龙的利爪,扼住了整个大同镇的咽喉。
一个更大,也更凶险的棋局,已经在他脚下展开。他不再是被动应招的藩王,而是主动落子的棋手。这盘棋,他要的不仅仅是自保,也不仅仅是军功。
他要的,是这整个北疆!
她一双妙目中光芒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场即将到来的、不见血光的战争。
“借刀杀人……”徐妙云低声重复着,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清脆悦耳。
她脑中,无数信息碎片飞速重组、碰撞。大同镇的地理、驻军、将领派系、粮草转运……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棋盘上的棋子。
“刀,不能是王爷自己的刀。那这把刀,就只能是李信麾下的刀。”
徐妙云思路越发清晰,“他克扣军饷,豢养私兵,手下那帮将领早就怨声载道了。这股怨气平时被他的权势压着,不敢爆。可一旦有外力点燃导火索……”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份不起眼的卷宗上——《大同镇各卫所粮秣转运及仓储考》。
这玩意儿在晋王府书库里落了不知多少灰,全是枯燥的数字和地名。但在徐妙云眼中,这分明就是李信的催命符!
她飞速翻阅,朱笔在上面圈点勾画。
“不对……这些是官仓,有兵部备案,李信不敢在里面玩花样。”
“这个也不是,离驿道太近,人多眼杂。”
她的笔尖,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大成仓”的地方。卷宗上对它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前元废弃仓场,临近黑水河故道,常年荒芜。”
正常人看到这,早就翻篇了。
但徐妙云却将它与另一份地图——朱棡从永昌号缴获的山西商路密图——叠放在一起。
在商路密图上,这个荒芜的“大成仓”,赫然是一个重要的货物中转点,标注着只有内部人才看得懂的暗号!
一条完整的走私链条,在徐妙云的脑中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
李信以官方名义,将克扣的军粮运到这个废弃官仓,再通过“黑隼”控制的商路,一部分高价卖出换成银子;另一部分最精良的,则运走去喂养他的私兵!
“找到了。”徐妙云放下笔,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
她立刻用密码回信,将“大成仓”的坐标、作用,以及她推测的李信整个利益链条,详尽告知。
信的末尾,她只附上了一句:“夫君,釜底抽薪,该收网了。”
……
三天后,大同府以南百里,黑水河故道旁。
夜色如墨,一支庞大的“商队”悄无声息地脱离官道,转入一片荒芜的戈壁。
“殿下,王妃的信。”亲卫呈上信件。
朱棡在摇曳的马灯下迅速破译,看完后,将信纸凑到灯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大成仓……不愧是我婆娘,这脑子简直绝了!”他低声自语,心中豪情万丈。
“传令!”他转向张诚和巴图,“目标,正前方三十里,大成仓!一个时辰内,结束战斗!”
夜袭,对于这支配合默契的军队来说,已经是肌肉记忆了。
魏武卒负责正面强攻。那五百名渴望洗刷耻辱的京营兵则被朱棡委以重任,由巴图亲自带领,从大成仓背后一处几乎无人知晓的干涸河床峭壁攀援而上,执行斩首和堵截!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当京营兵们如天降神兵,悄无声息地抹掉仓内所有岗哨,打开大门时,魏武卒的铁蹄已经如潮水般涌入。
仓内的守卫大多是李信的私兵和商号打手,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见过这等杀神。他们甚至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
战斗结束,张诚浑身是血,铠甲上还挂着半截断臂。他却没先报功,而是捂着肚子凑到朱棡跟前,苦着脸抱怨:
“殿下,啥时候开饭啊?弟兄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周围的士兵闻言,都发出压抑的哄笑,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瞧你那点出息。”朱棡笑骂一句,随即高声下令,“传令,就地用缴获的粮草,开火造饭!今晚,让弟兄们吃顿饱的!”
“好嘞!”张诚一听有饭吃,眼睛都亮了,屁颠屁颠地跑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