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王贲收到了秦王的诏书。
竹简上只有二十个字,却让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燕代已平,休整三月,来年春,灭齐。”
他抬头望向东方,临淄城的方向此刻应该正是万家灯火,那些在温柔乡里的齐人,大概还不知道,秦军的利剑已经磨得雪亮。
寒风掠过城头,吹动他的披风,上面的血迹早已冻成了暗红色,像极了即将染红旗帜的颜色。
章台宫的青铜编钟在晨雾中泛着冷光,秦王政的手指在案头那方“受命于天”的玉玺上轻轻摩挲。
李斯的话音未落,武将队列里已响起甲叶摩擦的轻响
——王贲的副将李信按捺不住,铁靴在金砖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末将愿率三万轻骑为先锋,十日之内必抵临淄城下!”
秦王却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舆图上临淄城四周的济水、淄水:
“齐人经营三百年,临淄城外七十里皆为水网,你这三万骑要在水里游过去?”一句话让殿中鸦雀无声,李斯趁机补充:
“臣已查得,后胜近三年来卖官鬻爵,齐军的甲胄十有八九是用劣铁打造,箭头甚至掺了铅——但临淄城内积粮可支十年,若当真困守,怕是要费些周折。”
秦王政忽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青铜酒壶。
他走到舆图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了朱砂在齐西长勺与齐北历下之间画了道弧线:
“蒙恬,你过了长勺后,每日让士卒在阵前劈柴练斧,扬起的木屑要让齐军在城头都能看见。”
蒙恬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是要装作伐木造舟、准备强攻的假象!“末将明白!”他抱拳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甲胄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臣会让士兵们白日里喊杀声震十里,夜里举火把绕营而行,让齐人以为我军在增兵!”秦王满意颔首,转而看向北方:
“王贲那边,让他把骑兵的马蹄都裹上麻布,粮草车改用静音的胶轮
——朕要他像影子一样摸到临淄北门。”
蒙恬大军东进时,特意让工匠在战车两侧竖起三丈高的木杆,杆顶悬挂着写有“大秦灭齐”的黑旗。
队伍行至魏地旧都大梁时,他又下令放慢速度,让士兵们在城郊开垦荒地,甚至架起锅灶煮粥,引得附近百姓围观——这些都是做给齐国细作看的。
消息传到临淄,齐王建正在后宫与嫔妃们玩投壶,听到“秦军在大梁开荒”的回报,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秦人是想先稳住中原,再图我大齐。”后胜趁机献上从秦国换来的夜光璧:
“大王您看,秦人若真想动手,怎会把这等宝物送来?他们不过是想让我大齐献上些粮草罢了。”
田由率军抵达营丘时,正赶上一场秋雨。
他站在齐长城的残垣上,看着秦军在对岸筑起连绵的营寨,寨门上方悬挂的“蒙”字大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三日来,秦军每日清晨都会派百余名士卒在河边敲锣打鼓,却始终不渡河进攻。
直到第七日,田由发现对岸的炊烟突然变稀,派斥候泅水过去探查,回报说秦军正在拆营,灶坑都填了一半。“秦军要退了?”
他眉头紧锁,忽然瞥见秦军遗弃的营地里散落着几捆竹简,让人捞上来一看,竟是“粮草不济、亟待回援”的假军报
——竹简边缘特意做了磨损的痕迹,墨迹也晕染得像是被雨水泡过。
临淄城内的庆功宴开得正酣。齐王建亲手为田由的画像题了“护国柱石”四个大字,后胜则命人抬来二十坛陈年的即墨老酒。
酒过三巡,后胜颤巍巍地端起酒爵:“大王您看,蒙恬退到徐州,足见我大齐天威……老臣已备下国书,愿以济水以西三城为礼,求与秦约为兄弟之国。”
齐王建醉眼朦胧,抓起案上的葡萄就往嘴里塞,紫色的汁液顺着胡须流下:
“准了!准了!让使者告诉秦王,只要他不打过来,寡人每年再送他十船海盐!”
此时宫外突然传来喧哗,原来是负责城防的大夫慌慌张张闯进来,手里举着块从秦军遗弃营地捡到的铁甲:
“大王!这铁甲……是用精钢打造的,绝非久战疲兵之物!”后胜立刻呵斥:
“一派胡言!定是你想邀功,故意捡了块好甲来吓唬大王!”说着就命人将那大夫拖出去杖责。
王贲的大军正穿行在齐北的芦苇荡里。
深秋的白霜凝结在士卒的发髻上,骑兵们用麻布裹着马蹄,连咳嗽都要用手捂住。
先锋官报告说前方三十里有座齐军哨所,王贲挥了挥手,二十名黑衣人如同狸猫般窜进芦苇丛。
半个时辰后,哨所的火把依旧亮着,只是换了秦军士卒值守——他们连箭镞都没拔出来,生怕惊动了远处的村落。
大军行至临淄城北的牛山时,王贲登上山顶,借着月光望见了那座灯火璀璨的巨城。
临淄城的城墙高十丈,垛口处隐约有巡逻士兵的身影,护城河上的吊桥还没拉起,守城的齐军大概还在梦中酣睡。
临淄城的噩梦是从寅时开始的。
先是北门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凄厉的警报钟声
——王贲的士卒用巨木撞开了城门,秦军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入。
齐王建被惊醒时,还以为是宫人们在演练救火,直到听见“缴械不杀”的喊杀声从宫墙外传来,才猛地从龙床上滚下来。他光着脚跑到殿外,只见宫中侍卫们正四散奔逃,有的甚至扔掉兵器,往假山石后钻。
后胜跌跌撞撞地跑来,官帽都歪了,嘴里喊着:
“大王快逃!老臣备了马车,可从东门……”话音未落,一支秦弩的箭簇“嗖”地钉在他脚边的金砖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田由的回援大军走到半路就溃散了。
蒙恬得知王贲已破临淄,立刻下令全线进攻,秦军的投石机将燃烧的火油罐抛进齐军阵地,那些用劣铁打造的甲胄遇火就弯,士兵们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田由挥剑砍倒两个逃兵,却被自己的亲兵死死抱住:
“将军!临淄都破了,我们回去给谁卖命啊?”
他抬头望向东方,临淄方向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终于颓然放下了剑。
临淄宫的太庙前,齐王建穿着素服,双手反绑在身后。
王贲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那份“愿为藩属”的国书,声音冷得像辽东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