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周围,早已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屏障隔绝。
陆明萱看着台上那如同在血与火中舞蹈、生命飞速凋零的身影,早已哭成了泪人。
那个给了她新的生命,亦师亦友的女子,正在用最惨烈的方式与她告别。
她几次想要冲上去,都被天刹死死拦住。
这位冷酷的罗刹首领,此刻也是双目赤红,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就连织渊,也侧过头去,不忍再看那惨烈的一幕。
他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无力与心痛。
而被秋瑾精神控制、刚刚挣脱束缚赶来的梅无咎,恰好看到了这震撼灵魂的一幕。他站在祭台边缘,望着台上那血色的身影与冲天的金光,感受着那撼动天地法则的恐怖力量,脸上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他喃喃地,像是在问织渊,又像是在问自己:“这……这是何等禁术?她……她究竟在做什么?”
天空中的雷电愈发密集,银蛇乱舞,雷声滚滚,仿佛苍穹即将塌陷。
秋瑾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血符。她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祭台下那些模糊的、充满悲痛与担忧的面孔,沾满鲜血的唇角,努力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勾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一个疲惫到极致,却又带着无尽欣慰与告别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雷声淹没,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成……了……”
话音未落,她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如同折断翅膀的蝴蝶般,跌坐在周玄冕的身旁。
周玄冕早已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气息微弱。
下一刻,天地震怒!
数道比之前粗壮数倍、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紫色天雷,撕裂云层,如同天罚之剑,精准无比地、接连不断地轰击在祭台正中央——轰击在秋瑾与周玄冕所在的位置!
刺目的雷光让所有人瞬间失明,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撕裂耳膜。
当雷光散去,当众人勉强能视物时,祭台之上,已空无一物。
没有秋瑾,没有周玄冕。
只有祭台凹槽中,那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交融着金光的鲜血,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焦灼气息与无法言喻的悲怆。
一片绝对的死寂之后,那布满血迹的祭台中央,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到极致的金色光柱!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仿佛连接了天地,撼动了星辰!
在这无法形容的伟力之中,时间、空间……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周围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开始溶解、回溯……
时空,在这一刻,被那以生命与灵魂为代价的献祭,强行逆转了方向。
一个时代,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幕。
而另一个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新生”,正伴随着那冲天的金光,悄然开启……
景和二年,八月十五。
国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谛听执着一卷《山海经》,指节分明的手停留在“精卫填海”那一页,墨字在眼前浮动,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躁动,并非源于窗外皎洁的圆月,也非佳节应有的思绪,而是一种……仿佛沉疴旧梦骤然惊醒后的空茫与急切。
是近来推算国运,耗神太过吗?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幽兰混合着某种奇异暖香的气息随风潜入,瞬间盈满室内。
眉娘穿着一身水红色绡纱长裙,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衣裙单薄,勾勒出曼妙曲线。
她眼波流转,声音娇柔:“大人,夜深了,妾身备了安神汤……”
谛听抬眸,目光触及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体内那股莫名的躁动骤然加剧,气血翻涌,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窜向四肢百骸。
“大胆…”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坠入温暖的迷雾,只剩下本能的燥热与渴望。
是了……就是这香……前世便是这般……
他心中警铃大作,残存的理智让他想要厉声呵斥,让她退下。
然而,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这不是重复!
这是机会!是秋瑾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为他、为这天下搏来的唯一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
就在他心神激荡,体内药性愈发汹涌,几乎要将残存理智吞噬之际——
“师父!”
一道清越而带着急切担忧的女声自门外响起。
紧接着,一个穿着宫女服饰,却用风帽遮掩了面容的身影,略显仓促地闯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脸颊泛红、呼吸急促的谛听,以及旁边媚眼如丝、正要靠近的眉娘。
钟秋禾!
尽管帽檐遮挡,谛听依旧瞬间认出了她。
那颗在漫长孤寂的谋划与悔恨中早已冰封的心,此刻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岩,剧烈地跳动起来。
前世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她如何在这样的夜晚出现,如何惊慌又坚定地支走眉娘,而自己如何在药力驱使下……之后,便是漫长的分离,她在深宫如履薄冰,他在宫外运筹帷幄却永远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直至后来他们互相折磨,天人永隔……
不!这一次,绝不相同!
眉娘见到有人闯入,先是一惊,待看清是钟秋禾,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与慌乱。
强自镇定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国师书房!”
钟秋禾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谛听身边,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躯,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您怎么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异常的香气和谛听不寻常的状态。
谛听顺势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让他几乎落泪。
他借着她手臂的力量站稳,目光却锐利如刀地射向眉娘,声音因压抑着情潮和怒火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出去!”
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的杀意。
眉娘浑身一颤,被那眼神中的寒意慑住,再不敢多言,脸色煞白地匆匆退了出去,并下意识地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
谛听体内的药性在见到钟秋禾后,仿佛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燃烧得更加炽烈。
但他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容颜。
“秋禾……”
他喃喃低语,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算无遗策、冷静自持的国师,更像是一个迷途已久终于归家的旅人。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终于有了可以挽回你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