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岳一行人,于地底深处那片致命的磷火之海中,踩着古老的音律,艰难地寻求着一线生机的时候,地面之上,岐山县城这个偏僻家属院的深夜,也同样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暗战。
月黑风高,最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三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孙耀庭家那破旧的院墙,轻巧地落在了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为首的,正是南派“过江龙”手下最阴狠、也最精明的“笑面狐”李三。
他稳稳落地,那双在黑夜中依旧闪烁着精光的三角眼,迅速扫视了一圈这个凌乱的院子。他的目光,很快便被那面画满了各种鬼画符的墙壁所吸引。
他走到墙边,伸出手指,仔细地摩挲着那些用石灰画出的、奇形怪状的符号。这些符号,有的像鸟,有的像虫,有的则像是某种器物的简化图形。它们组合在一起,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规律,但李三却完全看不懂其中的门道。
这便是南北两派最大的不同之一。北派,尤其是孟广义这一支,传承自古代的“发丘中郎将”,极度擅长从这些看似疯癫的“匠人符文”和民间传说中,解读出隐藏的墓葬信息。而南派,则更注重风水堪舆和对史料文献的直接研究,对于这些不着边际的“鬼画符”,他们既不擅长,也有些不屑一顾。
“妈的,装神弄鬼。”李三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那只北派的老狐狸,抢先了一步。
他身后的一个手下,是个身材精瘦的年轻人,他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道:“三爷,我看这老疯子家里,比咱们的脸都干净,能有啥东西?那北派的老狐狸既然来过,肯定早就把该问的都问出来,该拿的都拿走了。”
李三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瞥了那个手下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寒意:“问出来了,就一定会有记录。写在纸上,或者刻在脑子里。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不再理会墙上的符号,一挥手,带着两人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闪身进入了屋内。
屋子里,一股混杂着霉味、药味和尘土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李三将手电筒的光束在狭小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所见之处,皆是家徒四壁。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个摇摇欲坠的板凳,以及……那个正坐在床边,对着墙壁嘿嘿傻笑的疯老头,孙耀庭。
孙耀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词句,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
李三的手下们粗暴地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床板被掀开,破旧的衣柜被拉倒,连厨房里仅有的几个米缸和咸菜坛子都被打碎了。
然而,结果却和他们预想的一样,一无所获。除了几本因为受潮而书页都粘在了一起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考古专业书籍,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一张纸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符号。
“三爷,真他妈的什么都没有!”手下气急败坏地汇报道。
“笑面狐”李三脸上的那标志性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
他缓缓踱步到孙耀庭的面前,蹲下身子,强行挤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试图从这个疯子的嘴里套出些什么。
“老哥,醒醒,还认识我吗?我们白天见过的。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个朋友呢?”
孙耀庭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咧开嘴,傻笑得更开心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凤……凤在叫……嘘……在唱歌……”
李三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知道,从这个已经彻底疯癫的老头嘴里,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那么,线索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他的目光,转向了里屋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知道,孙耀庭那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就睡在里面。
他站起身,对身后的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手下立刻会意,上前一把捂住了孙耀庭的嘴,将他死死地按在床上,另一个则守在了门口,负责望风。
李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重新换上了那副招牌式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轻轻地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熟睡中的孙家姐姐,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赫然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正笑眯眯地站在她的床前。
“啊!”她吓得就要尖叫出声。
“嘘——”李三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笑容可掬,但语气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胁,“大姐,别怕,别出声。你要是叫出来,外面你那个宝贝弟弟,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孙家姐姐的尖叫声,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男人,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看,这样多好。”李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过一个板凳,在床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呢,是你弟弟以前单位的同事,这不听说他病了,特地来看看他。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孙家姐姐的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具威胁性:“白天来的那两个北京人,一个老的,一个少的,他们跟你弟弟……都聊了些什么啊?他们有没有看过什么东西?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从你弟弟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大姐,你可是个聪明人,你得想清楚了再说。”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朝着屋外孙耀庭所在的方向指了指,“你弟弟这病,本就经不起刺激。这要是万一再受点什么惊吓,一不小心……嗝屁了,那你可就成孤家寡人了啊。”
这番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孙家姐姐的心脏。她吓得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就是说了些以前考古队的事……我……我没听清……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李三盯着她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从她那极致的恐惧中判断出,这个可怜的女人,八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而那只北派的老狐狸,此刻一定正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嘲笑着他的愚蠢。
但他毕竟是“笑面狐”,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了街坊四邻,甚至是警察,那就得不偿失了。
“行吧,既然大姐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却冰冷如刀,“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今晚我们来过的事,要是让第二个人知道……我可不保证,明天早上的新闻里,会不会出现一则‘疯子失足坠楼’的社会报道。”
说完,他不再多看这个已经吓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女人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对着手下低喝一声:“撤!”
三道黑影,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一切,早已落入了另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就在孙家所在这栋家属楼外,大约一百米处的一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桑塔纳轿车里,刑警队长雷正国,正戴着一副高保真监听耳机,手里夹着一根已经燃烧过半的香烟。
香烟的火星,在黑暗的车厢内忽明忽暗,映照出他那如同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以及那双比夜色更加深邃、锐利的眼睛。
一个连接着高灵敏度定向拾音器的话筒,正从半开的车窗缝隙中,精准地对准着孙耀庭家的方向。刚才发生在院子里和屋子里的一切对话,包括李三对孙家姐姐的威胁,都一字不漏地,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雷正国在根据各种线索,将最终的目标锁定在岐山这个区域后,他并没有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立刻调集大批警力,咋咋呼呼地进山搜捕。这位与文物犯罪分子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刑警,深谙“打草惊蛇”的道理。
他反其道而行之,只是派出了最精干的侦查员,秘密地、二十四小时地,对两个关键的外围人物——地头蛇“大疤脸”和那个神秘的“疯老头”孙耀庭,进行了全方位的布控。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所有的线索,最终都会汇集到这两个人的身上。
而今晚,他亲自带队在此蹲守,没想到,真的钓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头儿,录下来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徒弟,神情激动地小声说道。
雷正国缓缓摘下耳机,将烟头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察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冷笑。
“录下来就好。”他沉声说道,“这伙人,操着明显的两广口音,行事风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是南派‘过江龙’的人。他们同样在找孟广义那伙人,也同样把线索追查到了孙耀庭这里。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黑吃黑的戏码,演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了。”
徒弟有些急切地问:“头儿,那咱们现在要不要立刻行动,把他们抓起来?人赃并获啊!”
雷正国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老辣的弧度。
“抓?现在抓了他们,顶多算个入室恐吓。那只真正的大鱼,那只北派的老狐狸,可还藏在深山里呢。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收网,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了远处岐山那巍峨的轮廓,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立刻增派人手,给我二十四小时,用接力的方式,死死地跟住这伙南派的人!记住,不要惊动他们!我要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究竟要干什么。等他们和北派的人,真正碰上头、咬起来的时候……”
“我们再一起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