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更凉了,吹在人身上,带着一丝寒意。守军将士们大多靠在城墙上打盹,只有哨兵还睁着眼睛,警惕地望着远处的窦军营寨。王临和三十名斥候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抹了锅底灰,背上背着旗帜和锣鼓,手里拿着短刀和火箭,悄悄从镇墙的暗门溜了出去,像一群黑色的影子,消失在夜色里。
柳轻眉站在城墙上,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秦玉罗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王临很机灵,不会有事的。”
柳轻眉转头看向秦玉罗,眼眶有点红:“秦姑娘,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出什么事。”
秦玉罗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傻姑娘,都是心理作用。你看,杜先生都那么有把握,肯定没问题的。”话虽这么说,秦玉罗自己的心里也有些不安,她望着远处的窦军营寨,眼神里藏着一丝担忧——这一计,能不能成?
就在这时,窦军营寨的东、西、北三面远处,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像惊雷一样,在寂静的夜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呜呜——”的声音绵长而尖锐,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下一秒,无数火把突然亮了起来,在黑暗中摇曳,星星点点,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绵延了好几里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黑暗中杀出来!火把的光映在地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看起来更是声势浩大。其间还夹杂着战马的嘶鸣——那是斥候们故意让马发出的声音,还有士兵的喊杀声,“冲啊!杀啊!”的声音此起彼伏,喊得震天响。
“敌袭!敌袭!”窦军的哨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恐地大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整个窦军营寨瞬间被惊醒!士兵们慌忙从营帐里冲出来,有的光着脚,有的还没穿好甲胄,手里拿着武器,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军官们大声呼喝着,“别乱!结阵!结阵!”可声音被喊杀声盖过,根本没人听得清。营寨里一片混乱,火把的光晃来晃去,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
刘黑闼也被鼓声惊醒了,他披甲的动作快得惊人,不过片刻就穿戴整齐,手里提着一把长刀,走出了中军大帐。他眯着眼睛,凝目远眺,只见东、西、北三面火光冲天,鼓噪之声不绝于耳,看起来真的像是有大军夜袭。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些火光和喊杀声虽然响亮,却只在远处徘徊,没有一点靠近营寨的意思,更没有攻城的云梯和冲车。
“疑兵之计?”刘黑闼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屑,“雕虫小技,也想扰我心神?传令各营,严守营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营!再派十名斥候,去看看东面的情况,到底有多少敌人!”
身边的亲兵立刻领命,转身就要去传令。可没等斥候走出营寨,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窦军营寨的后方,靠近粮草堆放的区域,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鬼叫,飘忽不定,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紧接着,野狼的嚎叫声也传了过来,“嗷呜——嗷呜——”,声音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猛兽低吼,“呜呜”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凶气。
这些声音都是王临和斥候们模仿的。王临从小在山里长大,学这些兽叫最像,他躲在粮草堆不远处的树林里,双手放在嘴边,一会儿学鬼哭,一会儿学狼嚎,学得惟妙惟肖。旁边的斥候们也跟着起哄,有的学鸟叫,有的学马嘶,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把窦军的士兵吓得不轻。
紧接着,几支火箭“咻咻”地从树林里射了出来,带着火星,落在了粮草堆旁边的草垛上。草垛很快就烧了起来,火苗窜得有一人多高,映得周围一片通红。窦军的士兵们见状,更慌了,“救火!快救火!”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几个士兵拿着水桶冲过去,好不容易才把火扑灭,可草垛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黑灰了。
古代的军队本就对黑夜和未知的东西充满恐惧,这些诡异的声音和突然燃起的火光,瞬间让许多窦军士兵慌了神。一个年轻的士兵拉着身边的老兵,声音发抖:“老……老兵,这是不是山神发怒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触怒了什么?”
老兵也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别……别乱说,这是敌人的诡计!”可他的声音里没什么底气,眼睛还不住地往黑暗里瞟,像是怕真的有鬼怪冲出来。
军心,就这样悄悄动摇了。
“不要乱!是敌人的诡计!”刘黑闼气得脸色铁青,拔出长刀,一刀砍在了旁边一个惊慌失措的士兵身上。士兵的鲜血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可周围的混乱并没有平息,反而有更多的士兵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恐惧。
就在这时,派往东面的斥候仓皇逃回,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刘黑闼面前:“主……主公!东面有……有无数唐军旗帜!一眼望不到头!像是……像是唐军的主力来了!”
刘黑闼皱紧了眉头,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知道李世民的主力在洛阳一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斥候说得有模有样,又由不得他不信。他转头看向东面,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具体情况,但确实能看到一些旗帜在风里晃动,密密麻麻的,像是真的有大军驻扎。
那些旗帜,其实是王临和斥候们挂在树上的。他们找了几十根长杆子,把旗帜绑在上面,插在树林里,风一吹,旗帜就来回晃动,从远处看,就像是无数旗帜在飘扬。
难道真是唐军的主力援兵到了?从侧后包抄过来了?刘黑闼心里犯了疑,他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也不敢完全托大。窦军虽然人多,但经过刚才的混乱,士气已经低了不少,如果真的有唐军主力来袭,恐怕很难抵挡。
“传令各营!收缩阵型,加强戒备!所有士兵彻夜警戒,不准睡觉!”刘黑闼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他宁愿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万一真的是唐军主力,至少还有防备。
这一夜,窦军营寨里灯火通明,士兵们拿着武器站在营寨里,眼睛瞪得大大的,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有敌人冲进来。可直到天快亮了,也没看到一个敌人的影子,只有那些诡异的声音还在偶尔响起,扰得人心里发毛。士兵们又累又怕,眼皮子打架,却不敢闭上,体力和精力都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快速消耗,一个个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而王家镇的墙头上,李道玄和秦玉罗正望着远处的窦军营寨。看到窦营里乱成一团,灯火亮了一整夜,两人都松了口气。李道玄忍不住赞叹道:“杜先生果然神机妙算!这一计,不仅让窦军一夜没睡,还挫了他们的锐气,真是太好了!”
秦玉罗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但很快,那笑容又淡了下去,她望着窦军营寨的方向,眉宇间的忧色未去:“此计虽拖得一时,但刘黑闼不是庸才,天明之后,他肯定会派斥候仔细侦察,到时候必然能识破。等他知道自己被戏耍了,怒火恐怕会更盛,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猛烈。”
李道玄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知道秦玉罗说得对。刘黑闼本就生性残暴,被这么戏耍一番,肯定会恼羞成怒,到时候,王家镇面临的,将是更可怕的报复。
正如秦玉罗所料,翌日天明,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刘黑闼就派出了大量斥候,沿着昨晚火光出现的地方仔细侦察。斥候们骑着快马,跑了整整一个时辰,回来后,一个个脸色尴尬地跪在刘黑闼面前:“主……主公,昨晚的……昨晚的唐军,其实只有三十多个斥候,那些旗帜,是他们挂在树上的;那些火光,也是他们点的火把;那些兽叫,是他们模仿的……”
“什么?!”刘黑闼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在了旁边的亲兵身上,“三十个斥候?!我三万大军,竟然被三十个斥候戏耍了一夜?!”
他越想越气,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征战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被三十个斥候吓得彻夜不眠,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好!好一个李道玄!好一个杜如晦!”刘黑闼咬着牙,声音里带着杀气,“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传令下去!全军饱食!今日午时,必破此镇!破镇之后,三日不封刀!所有将士,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想要杀谁就杀谁!”
这道残忍的命令,像一颗火星,点燃了窦军士兵的情绪。他们得知自己被三十个斥候戏耍了一夜,一个个又羞又愤,在主帅的鼓动和“三日不封刀”的诱惑下,士气反而被激发了起来,一个个眼睛发红,像饿了很久的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王家镇踏平。
午时,太阳升到了头顶,像个巨大的火球,把大地烤得滚烫。窦军阵营里,战鼓再次擂动,“咚咚咚!咚咚咚!”这一次的鼓声,比昨日更加响亮,更加急促,像是在催促着死亡的降临。鼓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连王家镇的墙砖都在嗡嗡作响。
经过加强的攻城器械被推了出来——冲车的木头上裹了铁皮,云梯的顶端装了铁钩,还有十几架投石机,旁边堆着磨盘大的石头。精锐的甲士方阵排在最前面,士兵们穿着厚重的铠甲,手里拿着长矛,一步步地朝着王家镇逼近,脚步整齐,像一堵移动的铁墙。弓箭手们跟在方阵后面,手里拿着长弓,箭头对准了王家镇的墙头,随时准备射击。
这一次的攻势,比昨日更加恐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王家镇压了过来。
李道玄和秦玉罗站在墙头上,望着越来越近的窦军,脸色都很凝重。李道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高声喊道:“将士们!窦军虽然凶猛,但我们身后,是王家镇的百姓!是我们的家园!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城墙上!绝不能让窦军踏进来一步!”
“绝不让窦军踏进来一步!”守军将士们也高声呼喊起来,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他们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眼神里的疲惫被坚定取代——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秦玉罗也拔出了佩剑,目光扫过墙头的将士们,最后落在了王临身上。王临正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把短弓,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感受到秦玉罗的目光,他转头看了过来,笑了笑:“秦姑娘,别担心,我们能守住。”
秦玉罗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验。昨日的疑兵之计,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而就在刘黑闼准备下令进攻的时候,一骑快马突然从北方飞驰而来。那匹马跑得飞快,马蹄扬起阵阵尘土,马背上的斥候穿着窦军的军装,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地喊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快马直入中军,斥候从马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刘黑闼面前,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主……主公!北方……北方来了一支唐军,打着秦王的旗号,已经过了黎阳,离这里只有五十里了!”
刘黑闼的脸色骤然一变,瞳孔猛地收缩——秦王?李世民?他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他不是在洛阳吗?
他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李世民的大军一到,自己腹背受敌,别说攻破王家镇,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他看着远处的王家镇,又转头看向北方,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到底是继续攻城,还是立刻撤军?
王家镇的墙头上,李道玄和秦玉罗也看到了那匹快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北方来的唐军?是谁的军队?
阳光依旧刺眼,风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王家镇的命运,窦军的动向,都因为这匹快马的到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那即将爆发的厮杀,似乎又被按下了暂停键,只留下满场的凝重和不安,在空气里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