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探照灯般将林溪内心的不安照得无所遁形。顾临的车准时停在宿舍楼下，他今天换了一身更正式的深灰色着装，表情冷硬，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唯有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消融的疲惫，泄露了他真实的状态。
“记住我说的话。”上车后，顾临只简短地叮嘱了一句，便沉默地驾驶着车辆汇入早高峰的车流。他没有提及昨晚林溪发现钥匙图标的事情，林溪也默契地没有开口，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
车子并未驶向任何显眼的政府机构或科研院所，而是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位于老城区的社区图书馆后院。图书馆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显得安静而富有书卷气。
“这里？”林溪有些意外。
“表象而已。”顾临熄火，示意她下车。他带着她绕到图书馆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需要刷卡和指纹验证的双层金属门前。门无声滑开，后面并非书架，而是一部老式但保养极佳的黄铜栅栏电梯。
电梯内部没有楼层按钮，只有顾临将手掌按在一块光洁的金属板上后，才微微一震，开始平稳下降。下降的时间远比预想的要长，空气逐渐变得凉爽而干燥，带着一种类似古籍保管室的特有气味。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林溪屏住了呼吸。
她仿佛踏入了一个被掏空的山腹，或者说，一个建立在巨大地下溶洞中的现代堡垒。穹顶极高，由发着柔和白光的特殊材料构成，模拟着自然天光。下方是错落有致的多层平台和建筑，风格融合了极简的现代科技与某种古老的、带有防护性符号的装饰元素。穿着不同样式、但大多以深色为主服饰的人员安静而高效地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设备运行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场，让林溪手背的“密钥”印记微微发热，与这里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共鸣。
这就是守夜人的总部？一个隐藏在城市之下的庞大秘密。
“跟紧我，不要东张西望。”顾临低声道，领着她走上一条悬浮的廊桥。沿途有人向顾临点头致意，目光却大多带着审视和好奇落在林溪身上，那目光并非完全的敌意，但也绝无欢迎，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的、性质不明的器物。
他们穿过几个区域，林溪瞥见了一些令人心惊的景象：一个被多重能量屏障封锁的房间内，悬浮着几件形态各异、散发着不祥波动的物品，其中一件像是一把生锈的剪刀，不断开合，剪裂着周围的空气；另一个类似指挥中心的巨大屏幕上，闪烁着全球地图，上面标注着数十个或明或暗的光点，其中几个闪烁着警示的红色，包括她熟悉的岚城“初始锚点”；还有一些人员正在一个模拟环境中进行对抗训练，他们使用的能量形态各异，但大多带有“镜域”规则的影子。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守夜人这个组织与“镜域”之间千丝万缕、既对抗又利用的复杂关系。
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核心区域的环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发光数据流构成的星球模型，周围是一圈逐层升高的座位，此刻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个人。他们的年龄、性别、种族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深邃，带着久经沙场的锐利和一种背负秘密的沉重感。
这就是即将对她进行“评估”的长老会。
顾临将林溪引至大厅中央，站在那旋转的星球模型下方，然后自己退到了外围的阴影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
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林溪能感觉到至少三道以上远超顾临的强大意念在她身上扫过，试图穿透她的表层意识。她立刻按照顾临的指导，收敛心神，同时微微激发“密钥”权限，在自身周围形成一层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与“初始锚点”同源的能量共鸣，既展示了价值，也形成了一层保护性的隔膜。
“林溪。”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坐在主位的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面容慈和，但那双眼睛却如同两口古井，深不见底。“欢迎来到观测所。我是墨菲斯，守夜人议事会的轮值主席。”
“墨菲斯长老。”林溪微微躬身，礼仪无可挑剔。
“不必紧张。”墨菲斯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我们只是想更好地了解你，以及你身上所承载的……可能性。顾临报告了你近期在稳定‘初始锚点’和处理艺术中心事件中的卓越表现。对于一个刚刚接触我们世界的年轻人来说，这堪称奇迹。”
他的话语带着赞赏，但林溪敏锐地捕捉到其中隐含的试探。
“我只是遵循了姐姐留下的线索，并尽力而为。”林溪谨慎地回答，将功劳推给姐姐的指引和自己的努力，避免提及“寂静快门”和神秘信息源。
“林清……”另一位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的中年女性长老开口，她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她的研究方向和她最后的选择，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而你，作为她的妹妹，拥有与她相似甚至更强的‘亲和力’，我们不得不考虑其中潜在的风险。”
“伊芙琳长老的意思是，”另一位胖乎乎、总是眯着眼睛笑的和气长老接口道，他是哈里斯长老，“我们需要确认，你的意志是站在现实这一边的，而非被你姐姐的道路，或者……‘镜域’本身的低语所诱惑。”
问题开始变得尖锐。
“我寻找姐姐，是为了带她回家，而不是为了追随她的道路。”林溪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伊芙琳长老审视的眼神，“我亲身经历过‘镜域’侵蚀带来的痛苦，我的室友张倩至今仍未完全恢复。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现实的珍贵，以及失控的力量有多么危险。”
她的话语带着真实的情绪，这是表演不出来的。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
“很好。”墨菲斯长老点了点头，“那么，向我们展示你的‘密钥’权限。让我们看看，你是如何与‘初始锚点’建立连接的。”
这是关键环节。林溪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她没有去尝试深度连接，那太危险，也可能暴露“寂静快门”的观察点。她只是将之前在宿舍练习掌握的、对“锚点”能量波动的基础感应能力放大，并通过“初级协调者”权限，将一股温和的、带有稳定倾向的意念，沿着那无形的连接，遥遥传递向“初始锚点”的方向。
瞬间，大厅中央那旋转的星球模型上，代表岚城“初始锚点”的光点，亮度微微提升了一丝，并且原本细微的波动变得更加平稳。
这一手看似简单，却需要对“锚点”能量极其精妙的感知和微操能力。几位长老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连阴影中的顾临，紧绷的下颌线也似乎柔和了一瞬。
“非常精妙的控制力。”哈里斯长老笑眯眯地称赞道。
“确实超出预期。”伊芙琳长老也微微颔首，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那么，关于艺术中心事件，根据报告，规则载体的核心是一个相机三脚架，最终莫名消散。你在其中，具体感知到了什么？是否有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的意志介入？”
来了！最危险的问题！
林溪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不能说实话，但完全撒谎也可能被这些经验丰富的长老看穿。她必须真假参半。
“那个三脚架……它散发出的规则力量非常诡异，主要与‘复制’和‘认知扭曲’有关。”林溪斟酌着词句，描述着镜像迷宫的恐怖和与镜像战斗的艰难，这些都是真实的经历，“最终击败镜像后，三脚架的能量核心变得极不稳定，然后……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自行瓦解了。我当时精神消耗巨大，感知很模糊，并未察觉到特别的外来意志。”
她将“寂静快门”的现身，模糊地解释为能量核心不稳定导致的自然消散。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表面上如此。
大厅里安静了片刻。长老们似乎在用某种无声的方式交流。
最终，墨菲斯长老缓缓开口：“你的表现和陈述，我们收到了。你的能力和立场，暂时看来是符合守夜人利益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关于你家族血脉可能存在特殊性的问题，以及你姐姐林清事件的潜在影响，仍需进一步观察和评估。”
他看了一眼顾临：“顾临，林溪暂时仍由你负责指导和监护。确保她能力的稳步提升，同时密切关注她的精神状态和任何异常动向。定期汇报。”
“是，墨菲斯长老。”顾临从阴影中走出，躬身领命。
“至于你，林溪，”墨菲斯看向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已正式进入守夜人的观察名单。享有部分信息资源和支持，但也需承担相应的责任和约束。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也不要……步你姐姐的后尘。”
评估结束了。结果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坏。她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套上了更紧的枷锁。
顾临带着林溪离开环形大厅，返回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林溪才感觉那令人窒息的压力稍稍缓解。
“你做得很好。”顾临低声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情绪的语气。
林溪没有回答，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刚才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就在电梯即将抵达地面层时，林溪口袋里的手机，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只有她能感觉到的细微震动。
不是短信，而是那个锚形监控应用。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快速瞥了一眼。
应用界面依旧，但在状态栏下方，悄然多了一行新的、仿佛被谁临时添加的小字注释，紧贴在“初始锚点”的状态信息旁：
【检测到外部稳定力场介入，锚点偏移速率被人为修正 -0.0001 mdU。来源：守夜人总部 - 深层调控阵列。】
人为修正？守夜人总部有能力直接影响“锚点”？
林溪的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意味着，守夜人并非仅仅是被动地“监控”和“处理”异常，他们实际上在主动地、秘密地“调控”着现实与“镜域”的边界！
那“初始锚点”的偏移，是否也有一部分原因，源于守夜人自身的“调控”？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临冷峻的侧脸。
这个男人，以及他背后的组织，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而那个神秘信息源在这个时候提示她这一点，又是什么目的？
电梯门开了，外面是社区图书馆宁静的后院阳光。
但林溪知道，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地下殿堂，以及它所代表的重重迷雾，已经将她深深地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