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刚立刻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声音平稳地解释。
“秦总,这家餐厅是梧桐里口碑最好的。”
“主厨是淮扬菜非遗传承人的关门弟子,所有食材只用应季最优,分子料理的技术也融合得恰到好处。”
“菜品和环境都无可挑剔。”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那些空无一人的桌椅上,语气依旧平稳。
“唯一的缺点是,客人太多,需要排队。”
“而且用餐环境会比较嘈杂。”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
“考虑到您今天辛苦了,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用餐环境。”
所以?
秦清月在心里,无声地接上了他的话。
所以你就做主,把整个餐厅包下来了?
她看着彭志刚。
彭志刚也看着她,眼神坦然而真诚。
他的站姿、他的眼神、他嘴角那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他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一件在他职责范围内的,标准的,甚至可以说是贴心的安排。
比如,出门时为她提前打开了车门。
或者,在她开口前递上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
秦清月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不是愉悦,而是一种荒诞感。
呵呵。
大意了。
她竟然会有一瞬间,真的去猜测这家餐厅是不是菜品难吃,或者被卫生部门查封了。
现实的答案,远比她的猜测更直接,也更……铺张。
结果,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自己包场了”。
她就想简单吃个便饭而已。
算了。
来都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不是一个会沉溺于无谓情绪的人。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过程毫无意义,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总不能现在转身就走,那会显得自己很没有见过世面。
包场的费用,想必也已经支付,更不可能退款。
秦清月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抬步向里走去。
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哒、哒”声。
在这空旷到能听见回声的空间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成了唯一的主旋律,清晰、孤单、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
罢了。
就当是,偶尔体验一次特权主义的滋味。
彭志刚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在她即将抵达预定好的位置时,提前一步上前,为她拉开那张沉重的花梨木椅。
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时机精准到她刚走到桌边,身体微倾的那个刹那。
椅子,正好到位。
秦清月坐下。
指尖与扶手接触的瞬间,她察觉到了。
椅面是温的。
不是冰冷的木头,也不是灼人的热度,而是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最适宜人体的温度。
显然在她落座前,已经有人用某种方式,确保了这张椅子拥有完美的触感。
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面前的骨瓷餐具在柔和的宫灯光芒下,泛着象牙一般温润的色泽。纯银的筷枕被打造成一枚精巧的竹叶,连叶脉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仿佛晨露还凝在上面。
彭志刚没有递上菜单。
那是一种多余的程序。
他只是站在一旁,用一种近乎于无声的气音,清晰地报出几道菜名。他的声音被刻意压低,确保只有秦清月能听见,不会在这片昂贵的寂静中形成干扰。
“头盘是低温慢煮澳龙,配奥希特拉鱼子酱和紫海胆。”
“汤品是松茸清鸡汤,用三年以上的老母鸡和宣威火腿吊了十二个小时。”
“主菜有两道,香煎m1-2和牛、清蒸东星斑,都是今天早上从原产地空运到的食材。”
秦清月没有出声。
她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彭志刚立刻会意,微微躬身。
“秦总,菜品已经安排下去了。”
“您看,需要现在就上菜吗?”
秦清月终于收回了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手工吹制的水晶杯上。
杯壁极薄,折射着灯火,流光溢彩。杯中是温度正好的白水,没有任何味道,却最能解渴。
她端起杯子,指尖感受到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
“上吧。”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空旷到极致的大厅里,却激起了一圈听得见的回音,如同石子投入幽深古井。
罢了。
一顿饭而已。
她闭上眼,准备将杯沿凑到唇边,让那阵清凉驱散一天的疲惫。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不属于这里的,尖锐而嘈杂的声响,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也刺破了这片被人为制造出的、昂贵的静谧。
秦清月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她侧过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起初,那声音是模糊的,像是隔着几层厚重的隔音玻璃听见的城市噪音,含混不清,只剩下一种令人烦躁的频率。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个男人拔高的,带着怒气与不可置信的质问。
“什么叫被包场了?”
“我一周前就订好的位置!晚香集最好的临窗位!”
“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把我们这些老客人的预订当成废纸吗?”
伴随着这声嘶力竭的咆哮,是另一个更沉稳、也更谦卑的声音在不断地解释与道歉,应该是餐厅的经理。
“先生,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我们愿意为您提供双倍的赔偿,并且为您预订好本市任何一家餐厅……”
“赔偿?你觉得我缺你这点钱?”
那个尖锐的男声粗暴地打断了对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我今天请的是谁你知道吗?魔都四少之一的魏少!魏景明!”
他把这个名字吼了出来,仿佛那是什么护身符。
“我为了这顿饭,花了多少心思,动了多少关系,你知道吗?”
“现在你告诉我,没位置了?你让我和魏少的脸往哪儿搁!”
“张正琪!”
另一个声音终于响起。
这个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却带着一种能瞬间掐灭所有火焰的冰冷质感。
仅仅三个字,就让那个原本暴跳如雷的男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一家餐厅而已,犯不着。”
那个被称为魏少的男人,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与毫不掩饰的不耐。
“丢人。”
最后两个字,音量极低。
却像两记无形的、精准的耳光,隔着厚重的门板,狠狠抽在那个名叫张正琪的男人的脸上。
门外,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