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天际边露出了一抹惨淡的青灰色，像极了此刻笼罩在天启城上空那层看不见的、名为“权谋”的阴霾。
赵辰站在窗前，那身单薄的月白色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关窗，任由那股带着土腥味和血腥气的湿冷空气灌进屋内，仿佛要用这股寒意来冷却他眼底那两团正熊熊燃烧的烈火。
“中场休息……”苏凌月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润的边缘，“殿下，您这口吻，倒像是已经把这天下都当成了您的棋盘。”
“难道不是吗？”赵辰没有回头，声音却出奇的平静，“这天下本就是一盘棋。父皇是执棋者，我是执棋者，就连那被废了的赵弈，曾经也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只有看清了这一点，才能在这盘棋里活下去，并且……赢到最后。”
苏凌月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赵辰说得对。
这一局，他们确实赢了。
赵弈被废，周家倒台，皇后失势。这三座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在一夜之间轰然崩塌。苏家的冤屈虽然没有被彻底洗清，但至少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暂时移开了。
可是，这真的够了吗？
“不够。”
赵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刺入她的眼底。
“远远不够。”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从周家搜出来的绝密账册，随手翻开一页。
“你看，这上面记载的，仅仅是周家这十年来私吞国库、倒卖军械的冰山一角。但这冰山一角，就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赵辰的手指在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划过，声音逐渐变得冰冷。
“周家倒了，可那些依附于周家、靠着周家这棵大树吸血的蛀虫还在。那些在朝堂上尸位素餐、只知道结党营私的官员还在。甚至……那个真正掌控着这一切，默许甚至纵容这一切发生的‘执棋者’，也还在。”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赵辰说的是谁。
皇帝。
那个高高在上，看似被奸臣蒙蔽，实则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的……天子。
“殿下是想……”苏凌月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我想什么？”赵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想造反吗？”
苏凌月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造反……那是下下策。”赵辰摇了摇头，将账册扔回桌上，“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我真的杀了父皇，坐上了那个位置，又能如何？天下人会怎么看我？史书会怎么写我？一个弑父篡位的暴君？还是一个得位不正的乱臣贼子？”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的，不仅仅是那个位置。”赵辰走到苏凌月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圈在自己与椅子之间，“我要的是……名正言顺。我要让这天下人，求着我坐上那个位置。我要让父皇，亲手把那个位置交给我。”
苏凌月看着近在咫尺的赵辰。
他的眼神狂热而又冷静，疯狂而又理智。这种极度的矛盾感，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所以，这只是第一步。”赵辰直视着她的眼睛，“扳倒赵弈和周家，只是为了扫清障碍。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攻坚战。”
“攻坚战？”
“没错。”赵辰站直了身体，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舆图，“周家虽然倒了，但他们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把这些根须清理干净，他们随时可能死灰复燃。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了舆图上那片代表着京畿三大营的区域。
“……安国公还在。”
苏凌月心中一凛。
是啊，安国公。
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看似中立，实则早已与赵弈勾结，甚至可能比赵弈藏得更深的……老狐狸。
周家的账册里虽然提到了神策军的废甲，但那只是冰山一角，并没有直接指向安国公本人的铁证。而且，安国公手握重兵，是皇帝用来制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棋子。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皇帝绝不会轻易动他。
“安国公……是个大麻烦。”苏凌月沉声道。
“麻烦？”赵辰冷笑一声，“这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如果有，那就是……代价还不够大。”
他走到书架旁，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
“这是影阁这几日收集到的，关于安国公府的情报。”
赵辰将木盒递给苏凌月。
“你看一看，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苏凌月接过木盒，打开一看。
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每一张纸上记录的内容，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安国公长子陆之渊，近日频繁出入‘听风楼’，似与西域商人有密切往来。”
“安国公府二管家，三日前曾秘密前往城外‘黑市’，购买了大批……火药。”
“安国公本人，已称病三日未曾上朝，但据探子回报，他府上……夜夜笙歌。”
苏凌月合上木盒，眉头紧锁。
“这陆之渊，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不重要。”赵辰淡淡道，“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们机会。”
“机会？”
“一个……把他拖下水的机会。”赵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既然他喜欢玩火，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殿下想怎么做？”
“很简单。”赵辰指了指那张写着“火药”的纸条，“既然他买了火药，那就说明……他想炸点什么东西。或者……想制造点什么‘意外’。”
“我们只需要……帮他把这个‘意外’，变得更‘大’一点。”
苏凌月看着赵辰那张平静中透着疯狂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殿下是想……”
“我想让他……自食其果。”
赵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片已经开始放晴的天空。
“雨停了。”他轻声说道，“天……也该亮了。”
“不过，这亮光之下……又能藏住多少污垢呢？”
他转过身，看向苏凌月。
“苏小姐，这出戏……还缺一个主角。”
“谁？”
“你。”
赵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安国公府过几日要举办一场‘赏花宴’。听说……是为了庆祝安国公‘大病初愈’。”
“陆之渊那个蠢货，肯定会给你下帖子的。”
“我要你……去赴宴。”
苏凌月一愣。
“我去？”
“对。”赵辰点了点头，“不仅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苏凌月……是代表着东宫去的。”
“你要让陆家以为……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他们了。”
苏凌月瞬间明白了赵辰的意图。
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好。”她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我去。”
“不过，”她看着赵辰，“殿下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保护好苏战。”苏凌月的声音坚定，“我哥性子直，容易被人算计。这次去安国公府，我怕……”
“放心。”赵辰打断了她，“苏战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谁敢动他，就是动我。”
“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也给他准备了一份‘好差事’。”
“什么差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辰卖了个关子，没有明说。
苏凌月也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赵辰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那就这么定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我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安国公府见。”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听雨轩。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赵辰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那本周家的账册，目光变得幽深而冷酷。
“扳回一城……确实不够。”
他低声自语。
“我要的……是这整座江山。”
“为此……我不惜把这天……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