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工地的夯声整日不绝于耳,地基一天天变深,轮廓初现。但与之相对应的,是财务室里日渐堆高的账单和杨涛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
资金,像一道越来越紧的箍,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县建筑公司的经理已经是第三次亲自上门了,不再是客套的寒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杨厂长,不是我们催您,实在是……我们下面那么多工人也要吃饭啊。这第一期工程的进度款,您看……”
杨涛看着桌上那张数额不小的请款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老厂这边的流动资金几乎都已投入新厂前期,信用社的贷款也按合同规定,根据工程进度分批发放,下一笔款子还要等半个月。这期间的缺口,像一道突然裂开的沟壑。
“张经理,再容我几天,最多一周,我想办法先凑一部分给你,绝不耽误工人兄弟们的工钱。”杨涛声音沉稳,给出了承诺。
送走建筑公司经理,王大山忧心忡忡地走进来:“杨哥,这样拆东墙补西墙不是办法啊。老厂这边原料采购也快到期结款了,还有这个月的电费、工人工资……”
杨涛何尝不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两边都是深渊。
“先把能周转的挪一下,原料款我去跟供应商谈,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工资……工资一天都不能拖!”杨涛语气斩钉截铁。他深知,信誉是根基,尤其是对工人的承诺,绝不能失信。
接下来的几天,杨涛几乎跑断了腿。找信用社希望能提前支取部分贷款,被按规定婉拒;找之前合作愉快的几个供应商,好说歹说,对方看在省优招牌和长期合作的份上,勉强同意延迟半个月结款;他甚至动了念头,想用自家的新房去抵押,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不能让父母再为他担惊受怕。
夜晚,他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疲惫而坚毅的侧脸。他看着墙上那幅新厂区效果图,宏伟,光明,却又感觉如此遥远。难道真要因为资金问题,让这宏伟蓝图搁浅?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夹杂着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前世今生,似乎从未面临过如此棘手的财务困境。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的重资产投入,其艰难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就在他几乎山穷水尽之际,一封意外的来信,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一缕阳光,投递到了“黔山源”的办公室。
信封很普通,落款是“深圳经济特区,华贸公司”。
深圳?杨涛心中一动。那个遥远的、只在报纸和广播里听到过的,传说中的改革开放最前沿?
他带着疑惑拆开信。信纸是质量很好的打印纸,字是繁体,措辞客气而精炼。对方自称是深圳华贸公司的业务经理,在一次广交会上,偶然品尝到了朋友带回的“黔山源”腊味,对其独特风味和品质印象深刻。信中表示,希望能与“黔山源”建立业务联系,探讨将产品引入特区乃至通过特区渠道出口港澳的可能性。随信附上了一张邀请函,邀请“黔山源”的负责人,前往深圳实地考察、洽谈合作。
信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杨涛心上。
深圳!特区!出口港澳!
这些词汇所代表的,是一个他从未敢想象过的、广阔无垠的新世界!那里是资本汇聚之地,是信息交汇之所,是机遇与风险并存的狂野东方!
如果……如果能打通这条线,不仅意味着一个潜力巨大的新市场,更可能带来急需的资金和更先进的理念!
激动只持续了片刻,杨涛迅速冷静下来。邀请函是真的,但风险也同样存在。特区远在数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对方底细不明,这会不会是一个新的陷阱?此行花费不菲,对于此刻资金紧张的“黔山源”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支,万一谈不成……
他走到窗前,看着老厂区依旧亮着灯的车间,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机器声。工人们还在为了他的蓝图日夜奋战。他又看向东方那片黑暗中的新厂工地,那里承载着他所有的野心和希望。
退缩?还是冒险一搏?
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山里打猎……有时候不能硬拼……得用巧劲。”
也许,这封来自南方的信,就是打破眼前资金困局的“巧劲”所在!不能只盯着脚下的泥泞,更要抬头看路,寻找跨越沟壑的桥梁!
一股久违的、属于猎户的冒险精神和决断力,在他胸中激荡。
他猛地转身,拿起那封邀请函,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大山!”他朝门外喊道。
王大山应声而入。
“准备一下。”杨涛将邀请函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亲自去一趟深圳。家里,就交给你了!”
王大山看着杨涛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又惊又喜:“杨哥,你要去特区?那……那资金……”
“资金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杨涛打断他,“就算借,也要借出这趟盘缠!这是我们‘黔山源’,跳出黔东南,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机遇与风险,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杨涛决定,押上一切,去搏那个金光闪闪的正面!
南风已至,猎户扬帆。一场跨越千里的商业远征,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