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的缝隙中，那道低沉的声音还在回荡：“谁在唤我？”
李文没动，手掌仍死死压在祭坛阵眼上。罗盘在他掌心剧烈震颤，裂纹已经蔓延至边缘，星核残片冰冷如铁，几乎吸走了他体内最后一丝热意。他听见自己心跳缓慢而沉重，像是沙漏里即将流尽的细沙。
可就在这死寂般的瞬间，三道身影已如风雷般撕裂战场。
霍破奴一步踏出，断剑斜指前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李文一眼，仿佛从降临那一刻起，他的战场便只在敌阵深处。音爆随他步伐炸开，脚下石板寸寸崩裂，三名高士刚结成阵型，就被一股无形战意掀翻在地，口吐鲜血。
他们试图以血续燃符桩，可霍破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断剑横扫，赤焰暴涨，最后一根尚未熄灭的符柱轰然炸碎。黑烟猛地一滞，原本翻滚不休的楼船虚影开始剧烈晃动。
沙谷两侧骤然杀声四起，数十名伏兵从岩壁后跃出，刀光如雪，直扑霍破奴背影。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鼓声自西南方响起。
赤奴策马冲出沙尘，手中战锤高举，身后三百驼峰骑兵呈锥形疾驰而来。羌族战鼓不是为了助威，而是为了控地——每一声都像钉入大地的铁桩，震得敌军脚步错乱。骑兵群如利刃切入敌阵侧翼，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霍破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旋身一斩。一道赤色剑罡横贯长空，将两名欲偷袭赤奴的术士劈飞数丈。赤奴抬头望了一眼那个披甲的身影，嘴角咧开，举起战锤狠狠砸向地面。
两股力量虽未言语，却在同一刻合流。
冼夫人依旧站在祭坛边缘，长枪未动，结界却已再度扩张。那些残留的咒印贴着地面游走，如同毒蛇般试图钻入阵眼，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死死挡在外面。她缓缓抬起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猛然点地。
“镇！”
八个卦象图案依次浮现，迅速连成环形封印。地面的咒印发出刺耳嘶鸣，像是被无形之手拽住脖颈，尽数拉入地下。黑雾撞上结界，不再是之前的蛮横冲击，而是带着恐惧般的退缩。
她目光扫过结界外翻腾的邪气，声音清冷：“你们扰乱天地秩序，妄图以血祭逆改命数，可曾想过，何为正道？”
话音落，结界光芒骤盛。光影流转间，竟浮现出无数画面——绿洲中农夫弯腰插秧，孩童坐在田埂上读书，商队穿行于黄沙之间，灯火点亮一座又一座新城。那是百姓安居的模样，是李文用十年光阴换来的西域新世。
邪祟触之即焚，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青烟消散。
阿兰陀坐在白鹿背上，始终未再取箭。他双目闭合，眉头微皱，似在感知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波动。白鹿角尖泛起微光，轻轻踏在结界边缘，蹄下涟漪扩散，仿佛与整个战场的节奏共鸣。
楼船虚影虽已动摇，但并未彻底崩溃。七面令旗仍在空中轮转，组成七星连枢阵，不断调整方位，试图重新凝聚天罚之力。
“还没完。”阿兰陀睁开眼，伸手探向虚空。
第四支箭缓缓凝成，通体漆黑，箭镞幽蓝，却不带一丝杀气。它不像前几箭那样笔直射出，反而像是融入了空气，消失不见。
下一瞬，中枢旗阵中央，一面正要换位的令旗突然从中断裂。紧接着，其余六面旗杆接连崩折，旗面卷曲坠落。七名巫师同时喷血，手中法器寸寸龟裂。
楼船虚影剧烈震荡，还未完全成型的舰首轰然塌陷，整座投影如沙塔般瓦解，最终化作漫天灰烬飘散。
阿兰陀收回手，神情未变，只是轻轻抚摸白鹿的颈毛：“你们藏得太深，可惜……杀机藏不住。”
李文靠在祭坛石阶上，呼吸微弱。他能感觉到通道正在收缩，罗盘的震动越来越轻，星核残片也失去了最后的温度。他的意识像是被抽离身体，耳边只剩下模糊的声响，可就在那一片混沌中，他听到了百姓的祈祷声——不是幻觉，而是来自运朝各地的真实回响。
那是千万人对和平的渴望，是他一路走来所守护的一切。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手指颤抖着重新握住罗盘，将残存的血脉之力一点点注入阵眼。根网虽已残破，但仍有微弱感应传回——赤奴的队伍已突破敌军防线一角，霍破奴仍在敌阵深处厮杀，冼夫人结界稳固，阿兰陀静观高空。
他还不能倒。
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把这扇门撑到最后一刻。
他抬起头，望着三位英灵奋战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身旁亲卫耳中：“此战……不止是我一人之志。”
随即，他低声下令：“传令赤奴，准备反击。”
亲卫点头，转身欲走，却被一声巨响震得踉跄几步。
李文猛地扭头看向沙谷方向。霍破奴正被三名高士围攻，三人各自手持残符，身上浮现出诡异纹路，显然是以秘法强行催动禁忌之力。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阻止霍破奴，而是要拖住他，为后方争取时间。
可霍破奴没有退。
他单膝跪地，断剑插入身前石缝，双手紧握剑柄，脊背挺直如山。一圈赤色波纹自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敌军兵器熔化，铠甲扭曲，连地面都开始发红。
“民未安……我不歇。”
他低语一句，猛然拔剑起身，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虹，直冲敌阵核心。音爆接连炸响，三名高士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斩于剑下。
冼夫人察觉到异动，枪尖轻移，一道光幕延伸而出，覆盖霍破奴撤退路线，挡住数道暗袭符咒。阿兰陀也再次抬手，第五支箭未成，却已有杀意锁定空中某处——那里，楼船残影之后，隐约浮现出另一道更为庞大的轮廓。
李文瞳孔一缩。
他知道，真正的威胁还没出手。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罗盘终于停止震动，表面星图黯淡无光，裂痕贯穿中央。通道关闭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霍破奴回头望来，眼神平静，如同完成使命的戍边老卒。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英灵身影渐渐透明，最终随风消散。结界光芒缓缓收敛，冼夫人收枪立定，阿兰陀闭目养神，赤奴率部稳住突破口，等待下一步命令。
李文靠着石阶，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他想站起来，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发抖。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唯有掌心残留的罗盘触感依旧清晰——冰冷、破碎、沉重。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封神台上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一道身影缓缓落下，白衣胜雪，面容如玉，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星。
李文勉强抬头，看清那人面容的刹那，喉咙一紧。
那人站在半空，俯视祭坛，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战场为之冻结：“你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