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嗡鸣声散去后,水面恢复了平静。那块刻着运朝徽记的收尾石已稳稳落在预定位置,嵌入堤基最后一环。岸边阵台上的符纹光芒缓缓暗下,工匠们围在测试点旁查看落石情况,低声议论着刚才那一瞬的异动。
李文站在稍高处的一处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目光扫过江底成型的十丈堤基。他没有立刻下令继续施工,而是招手叫来负责记录的工部文书,取过昨夜的勘察简报。纸页上写着:**“子时三刻,江心深处传来低频震动,持续七息,水下侦测网轻微晃动,未见生物踪迹。”**
他合上简报,转身对身旁等候的赤奴说:“暂停夜间作业,所有传送安排改在日出之后,午时前必须收工。”
赤奴点头应下,随即问道:“是不是要加派巡哨?”
“不止。”李文道,“沿江两岸各设三道警戒线,每两百步一岗,夜间用火 lantern 照明——不许有盲区。”
话音刚落,一名新生工匠从阵台另一侧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块刚拆下来的青铜刻板。板面中央有一道细微裂痕,边缘符纹略有扭曲。
“大人,这是今早第二次传送时发现的。”工匠语气谨慎,“能量导流出现短暂滞涩,我们停了一刻钟才重新激活阵眼。”
李文接过刻板细看,指尖划过那道裂痕。“是植物精灵供能不稳?还是结构承压问题?”
“都不是。”云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到了现场,肩上还搭着一条沾了些泥灰的素巾。她接过刻板看了看,“是江底的地脉在干扰阵法节奏。你们昨天建的那段堤基,正好压在一条古水道交汇点上。”
她抬手指向江面某处:“那里原本是个天然漩涡口,后来被泥沙掩埋。现在我们动了地基,等于撬开了封口,底下积存的能量开始往外渗。”
李文皱眉:“会引发塌陷吗?”
“短期内不会。”云姬说,“但如果继续强行铺设,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可能会触发连锁反应——不只是这段堤基,连上游的引水渠都有可能被冲毁。”
赤奴听得眉头紧锁:“那还建不建?”
“建。”李文果断道,“但得换方式。不能再一味靠传送堆石头。”
当天上午,工部与科学院联合召开了紧急调度会。地点就设在江岸空地上临时支起的帐篷里。十几名新生工匠围坐一圈,手中拿着刚绘制的修改图纸。李文坐在主位,赤奴立于其侧,云姬则盘膝坐在角落,一边调整随身携带的小型阵盘,一边听取各方汇报。
一名老匠人提出担忧:“若不能连续传送,工期至少拖慢一半。况且这江水流速快,普通夯土根本定不住根。”
“那就不用夯土。”赤奴忽然开口,“我昨晚想了个办法——外层用大石板快速拼接,内层浇一层掺了草筋的泥浆,等它凝固后,再往里面插木桩加固。”
众人一时沉默。
李文看向云姬:“可行吗?”
云姬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索片刻:“如果配合植物精灵在水下布根,形成网状锚定系统,可以。而且这种结构还能随着水流自我微调,不容易崩裂。”
“那就这么办。”李文拍板,“赤奴,你负责统筹人力调配和安全巡查,每日早晚各报一次进度。工部提供全部材料,科学院指导阵法布置。”
会议结束不久,第一轮新工艺试筑便开始了。
清晨阳光洒在江面上,数百名工匠分成数队,有条不紊地推进作业。空间阵台重新启动,这一次,每块石板传送到位后,并非立即固定,而是由潜水的工匠迅速在其底部注入一种泛着淡绿光泽的泥浆。那是由植物精灵分泌的黏液混合特制陶粉制成,遇水即凝,硬度极高。
与此同时,三株成年水生植物被安置在阵台核心位置。它们的根系延伸进江底,在堤基关键节点处悄然展开,如同活体支架,牢牢咬住松软的河床。
到了第三日,首段城墙主体轮廓已初具规模。一段长约三十丈、高三尺的矮墙矗立在浅水区,表面粗糙却结实,内部隐隐透出绿色脉络般的纹路,那是植物根系与石材融合的痕迹。
但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防御体系,还在地下。
按照云姬的设计图,工匠们在堤基外围分三层布设陷阱。最外层是水下藤网,由耐腐的深海藤蔓编织而成,平时沉在泥中,一旦感应到重物踩踏,便会迅速缠绕收紧;第二层是隐藏的翻板坑,表面覆盖浮砂,下方设有机关铰链,专为骑兵或重型器械准备;最内层,则是最关键的一环——虚实转换墙。
这是一种利用小型空间裂隙制造的幻影屏障。墙体看似完整,实则部分区域处于“半位移”状态。敌人若贸然冲击,很可能一脚踏空,落入预设的陷坑之中。
第七日傍晚,第一期工程基本完成。
李文沿着新建的堤道一路走到尽头,脚下是刚刚夯实的最后一段基座。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墙体内部露出的一截植物根须,触感坚韧而温润。
赤奴跟在他身后,低声汇报:“三重陷阱均已调试完毕,今日下午做了两次模拟测试,反应灵敏,无误报。”
“警戒哨呢?”
“二十四班轮值,每班四十人,配有响铃和烽火信号。一旦发现异常,三息之内可传讯至主城。”
李文站起身,望向江对岸。暮色渐浓,远处山影模糊,近处水流平稳,仿佛昨夜那阵嗡鸣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这片水域并不安宁。
“云姬。”他忽然开口。
“我在。”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块新的阵盘数据板。
“你说地脉在动……有没有可能,下面不只是古水道?”
云姬沉默几秒,才答:“有可能是空腔结构。我们现在的探测深度有限,还无法确认具体形态。”
“多久能往下探?”
“需要更强的引导源。”她看了眼那些水生植物,“如果能让植物精灵深入江底五十丈以下,或许能带回更多信息。”
李文点头:“准你调动五株成熟植株,优先保障供能稳定。另外,从明天起,所有施工时间改为辰时开工,申时收工,夜间只留值守人员。”
“明白。”
他又转向赤奴:“你带一队精锐,每天巡视江岸两遍,重点查看堤基连接处和阵台周围。若有任何松动或裂痕,立即上报。”
赤奴抱拳领命。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新建的了望台亮起了灯,几名工匠仍在调试最后几组符纹线路。李文独自登上高台,俯瞰整段初成的水域城防线。灯火映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像一道横贯江流的铁链。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片——那是昨日拆除旧阵台时留下来的一块基石碎片,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运朝的徽记。
正欲收起,忽觉脚下一震。
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一次呼吸。
他低头看去,脚边的石砖缝隙中,一丝极细的水线正缓缓渗出。不是雨水,也不是江潮倒灌。
那水的颜色,偏暗,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浊黄。
他蹲下身,伸手蘸了一点,捻了捻。
黏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