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的脉动仍在持续,但李文已不再凝神感应。他缓缓收回按在罗盘上的手,指尖轻擦过木剑柄,目光从那片翻涌的水域移开,落在敌阵中央。
周瑜仍立于船首,羽扇低垂,嘴角那一抹血痕未干。他的呼吸比先前沉重了些,掌中水珠早已散去,八百虎卫的铃声也再未能连成一片完整的音律。战船之间,原本紧密的阵型悄然松动,有几艘已开始缓慢后撤,仿佛不愿再靠近这片被绿波笼罩的江域。
李文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一只手,向后轻轻一挥。
身后旌旗兵立刻会意,鼓槌落下,三通低沉鼓声自主舰传出。不急不促,如大地心跳,一下一下,与江面下植物精灵释放的生命波动同频共振。这声音不大,却穿透浓雾,稳稳压进敌军耳中。
敌阵微颤。
一名虎卫偏将下意识回头,望向后方。他身旁的士兵握铃的手微微发抖,铃铛轻晃,发出杂乱短促的响声。这一声打破了本就脆弱的节奏,其余人动作随之错乱。有人试图调整站位,却因脚下湿滑险些摔倒,引得整列队伍晃动。
李文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察地压了一下。
他知道,人心已经开始动摇。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左右,“放食人鱼精灵群,锁其退路。”
话音落,江底暗流忽起。数百道细长黑影贴着水面疾行,速度快得几乎不留痕迹。它们不攻击人,专寻船体薄弱处——缆绳、桨轴、舵链。只片刻,数艘战船的推进装置接连失灵,一艘正欲转向的艨艟猛然失控,撞上邻船侧舷,火油罐翻倒,火星溅出,船头瞬间腾起烈焰。
火光映红江面。
赤奴一直盯着前方,此刻猛地翻身跃上浮桥,大步奔出。他手中长刀寒光一闪,劈向敌旗舰前桅。咔嚓一声巨响,粗实木柱断裂倒下,砸在甲板上震起大片尘灰。
“周瑜已败!”他怒吼,声如雷霆,“降者免死!”
这声音穿破烟雾,直贯敌阵。
一名站在船头的虎卫副统领浑身一震,手中铃铛“当啷”落地。他望着自家主舰方向,又看向四周混乱的战船,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石碑。
紧接着,右侧一艘楼船上,三名士兵同时扔掉武器,蹲伏在甲板角落;一艘轻舟调头便走,撞上友舰也不停歇;更有甚者直接跳入江中,拼命向岸边游去。秩序崩塌的速度远超想象,短短十几息,敌军阵列已从局部混乱演变为全面溃逃。
李文依旧站在高台,未下令追击。
他知道,真正的溃败不是被打垮,而是自己放弃。
敌军残部开始互相冲撞。一艘满载弓弩手的战船为躲避逃兵,强行转向,却被另一艘失控的斗舰拦腰撞击,船身倾斜,大量士兵落水。江面上哭喊声、求救声混作一团,火焰顺着漂浮的油渍蔓延,烧得水面噼啪作响。
就在此时,三艘最大的敌舰突然加速,直冲主舰而来。
显然是最后的反扑。
李文眼神一冷。
云姬早已察觉异动,身形轻飘至高台边缘,双手缓缓抬起。她掌心浮现两道交错的银线,如同织网般在空中拉伸。下一瞬,空间扭曲,那三艘猛冲的战船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数十丈外的礁石区——轰然撞碎,木屑四溅,残骸沉入江底。
她收回手,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清明。
李文点头,终于拔下腰间木剑。
这不是用来杀人的剑,无刃无锋,却在此刻被他高高举起。
然后,重重插入脚边一道甲板裂缝之中。
这是信号。
刹那间,江底所有植物精灵同时爆发生命力。藤蔓不再是柔韧的枝条,而是化作一根根粗壮桩柱,深深钉入河床岩层。它们彼此连接,形成一道临时堤坝,引导江流改道。汹涌水流顺着新形成的沟渠奔腾而下,直冲敌军最后集结的区域。
水势如墙。
正在组织撤退的一支虎卫小队来不及反应,连人带船被巨浪掀翻。战船翻滚着沉入水中,仅余几根断桨浮在表面。其他残兵见状,再无战意,纷纷弃船逃生,有的爬上浅滩,有的抱着木板随波逐流。
战场安静下来。
只剩火势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零星的哀嚎。
赤奴驻马于浮桥尽头,刀尖滴水,遥望主公背影。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收兵,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守疆的战神。
云姬缓步走回主舰中央,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眉宇间透出一丝疲惫,嘴角却微微扬起。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雾气正在散去,晨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尚未熄灭的火船上,映出斑驳光影。
李文仍立于高台,一手扶着插在甲板上的木剑,目光俯瞰江面。
敌舰或沉或焚,残兵四散,江东水域再无成建制抵抗力量。他没有下令追击,也没有宣布胜利,只是等待——等最后一艘敌船消失在视线尽头,等最后一缕反抗的气息彻底熄灭。
风拂过衣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手,准备下达收兵之令。
就在这时,江心深处,那股原本加快的脉动忽然一顿。
随即,整片水域的植物精灵齐齐震了一下。
不是来自敌军,也不是自然波动。
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极远的地底,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