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弋走在最后,脚踩上金属板时发出一声闷响。他没急着往上走,而是停下,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救援人员。右手不自觉贴在腰侧,那里本该有枪,现在空着,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按了按。
白露已经走上去了,接过心理医生递来的表格。那人戴金丝眼镜,胸前挂证牌,说话慢条斯理:“请填一下,有没有做噩梦,心跳加快,突然惊醒的情况?”
“没有。”白露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个“无”。
她回头看了眼龙弋。他正低头检查自己的战术靴,鞋带系得很紧,一根没松。
“你也来一份?”心理医生转向龙弋。
龙弋摇头,从背包里抽出水壶喝了一口,喉结动了一下,说:“我不用。”
“这是规定流程。”医生坚持。
龙弋抬眼看他,眼神很平,没有情绪。“我每天睡五小时,醒来第一件事是确认四周安全。我没病。”
医生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你这是典型的高警觉状态,属于创伤反应的一种。”
“我不是反应,我是习惯。”龙弋把水壶塞回包里,“三年前北极任务,我小队八个人,活下来两个。从那以后,我不信‘安全区’这三个字。”
医生还想说什么,白露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他就是这样的人,别管他了,我们团队都习惯了。”
医生点头,记下几笔,走开了。
唐芯、裴千雅、蒋雨萌都被安排进了舱室做基础检查。
龙弋没进房间,转身上了甲板。
夜风吹过来,带着海水的味道。他靠在栏杆边站了很久,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刀和一块油布,开始擦。
其实没枪可擦,但他还是做了这个动作。手指划过刀刃边缘,缓慢,稳定,像是在模拟某种流程。
他蹲下身,从夹层里抽出一本战术笔记本,翻开。
纸页上画的是岛的地图,但不是原来的版本。标注更细,多了几个隐蔽水源点,三条新的伏击路线,还有夜间热成像盲区的补强方案。
标题写着:《荒岛防御体系V3.0》。
他用铅笔改了一处路径,又在东侧加了个陷阱阵列,注明“可用藤蔓+碎石组合,触发后延缓追击者至少四分钟”。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合上本子,抬头。
是白露,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
“你还在这儿?”她说,“医生说所有人都要记录睡眠数据。”
“我不需要。”龙弋把本子塞回夹层,“我睡觉的时候脑子也在工作。”
白露靠着栏杆站到他旁边,没看海,看着他。
“你在想如果他们再回来怎么办?”
“不是如果。”龙弋说,“是一定会有人再来。水晶没了,但岛的秘密还在。只要有人想找,就会来。”
“可我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不代表结束。”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旧疤,“我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句话——敌人不会因为你撤退就停止计划,只会因为你放松才加快行动。”
白露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
“喝点吧,暖暖身子。”
龙弋没接。
“你知道吗?”他说,“刚才那个医生问我有没有闪回画面。我说没有。其实有。”
白露没动。
“我不是梦见队友死在火场,也不是听见爆炸声。”他声音压低,“我梦见的是你们四个站在岛上,笑着说我可以休息了。然后我一转身,身后全是穿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管往你们脖子扎。”
白露手指收紧,杯口冒出的热气歪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做的事,是在准备下一场战斗?”
“我只是不想再输一次。”他说,“上次我保护不了我的小队。这次我不想连你们也弄丢。”
风大了些,吹得笔记本一角露出来。白露看见上面还画了一个人形标记,标着“假想敌突入点”,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优先清除指挥者,避免心理操控。
她忽然明白了。
这些人以为他们回来了,以为他们安全了,以为他们能重新开始。
但他们不知道,有些人一旦走过地狱,就再也听不懂普通人的钟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栏杆上。
“你要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我不再觉得危险为止。”
“那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停。”
龙弋没回答。他只是重新打开本子,翻到下一页,开始画新的布防图。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第二天白天,救援船继续航行。
心理医生再次找到白露,问起龙弋的情况。
“他昨晚在哪睡的?”
“甲板。”白露说,“他没进舱。”
“他有没有表现出攻击倾向?比如对人吼叫,或者突然动手?”
“没有。”白露摇头,“他很安静,就是……不太像刚获救的人。”
“这是典型的解离表现。”医生在本子上记录,“经历过极端事件的人,往往会用‘超控’来对抗失控感。他会通过重复控制行为,比如整理装备、制定计划,来维持心理平衡。”
白露听着,没反驳。
但她心里清楚,龙弋不是失衡,他是太清醒了。
晚上,龙弋又出现在甲板。
这次他没擦刀,而是坐在角落,手里捏着一小段电线,正在改装一个对讲机零件。
他把天线拆下来,换成更短的一截,调频到特定波段,然后接上耳机试了试。
声音断断续续,但能收到信号。
他皱眉,掏出小螺丝刀继续调。
白露走过来,站在阴影里看他。
“你在监听什么?”
“附近的通讯频道。”他说,“这艘船的雷达范围只有二十海里,外面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我想听听有没有异常呼叫。”
“你觉得还会有人跟着我们?”
“博士临死前说‘你们都是载体’。”龙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他还提到了‘重启’。这种人不会只设一道程序。”
白露没再问。
她知道劝不动他。
这个人就像一台始终开机的机器,哪怕外壳冷却了,内部还在运转。
第三天清晨,船快靠岸。
心理医生最后一次召集所有人,宣布评估结果:“根据测试数据,你们的心理恢复状况良好,可以正常回归社会生活。”
白露微笑点头。
唐芯伸了个懒腰说终于能吃火锅了。
裴千雅抱着背包,轻声说想回家洗个澡。
蒋雨萌拉着白露的手晃了晃:“我们真的没事了吗?”
白露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
龙弋站在人群最后,望着远处海岸线,手指无意识敲击大腿外侧——那是他以前检查弹匣的习惯动作。
船靠岸后,众人陆续往下走。
龙弋最后一个踏上码头。
他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船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然后他弯腰,把右脚靴子里藏着的一枚金属片拿出来,看了一眼,扔进海里。
那是他在岛上最后一战时留下的弹壳碎片,一直贴身带着。
他以为自己会扔掉它。
但他没有。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放手。
他转身往前走,步伐稳定。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掏出来看。
但他记得那个号码,昨天半夜收到一条未署名的信息,内容只有一个词:载体。
他把包背好,拉链拉到顶。
走进接驳车前,他对司机说了句:“走主路,别进隧道。”
他刚坐下,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又是一条未署名的信息:游戏才刚刚开始。